寇奇宇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苏醒,醒后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呆呆地望着屋顶,从天黑到天亮。
还是照顾他的影鸠最先发现他醒了。
“主人。”影鸠轻柔的嗓音仿佛一阵风都能给她吹散了。
在寇奇宇昏迷的这段时间,却是射流影在主持大局,一边安顿受伤之人,分发解毒药,一边负责安排人守好东西两方。
因为险峰峦东边与阳殿接壤,那日之后,延石岭方向虽然再无动作,但一回想起当日情况,依旧让人心有余悸。
寇奇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影鸠满眼担忧,却不知该说什么。
论起来,他们三人,影眸是最先成为主人的妖侍,连她和影伏的名字,都是根据影眸取的。
影眸也是三人中妖力最强,至少在她记忆中,影眸没有败给过任何人,只不过脾气太冲,经常会不自觉得罪人,再加上实力强悍,寇奇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唤他出来。
但是还有一个他们不为人知的原因,寇奇宇脑中不断回想起自己初见影眸时的情景,受了那样重的伤,竟然还活着?
“虽然称不上完全被废,但想要重回巅峰已经不可能了。”
这是阳殿最好的炼妖老许堇年给的答复,他摇了摇头,对眼前伤痕累累的青年一筹莫展。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看他自己能不能醒来。”
说着,许堇年沉思片刻,又道:“说真的,我还从未见过有人、不,有妖伤成这样都没有死的,你从哪里捡回来的?”
那时祈灵山正因为失去妖主陷入混乱,而那个一统祈灵山整合了人与妖的妖主却是个令人唏嘘的半妖。
众所周知,半妖即便不死也疯,但他却在还没有疯癫之前做了另一个更疯狂的举动。
联合七大妖山诛杀孽凰苍帝,这一年,整个七大妖山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这是妖之间的事,那时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御妖师。
恍惚间,记忆又回到了影眸苏醒后的那个午后,苍白冷峻的脸庞在阳光下多了几分生气。
“你醒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把药放在桌上,“那我来得还真是时候。”
那双沉寂的宛如死水的瞳似乎向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随之又重新合上。
“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没死,那还不如好好地活着,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不成还想死第二次?”
没有得到回复。
可以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好像在冲着一块木头说话,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想放弃不管了,让他自生自灭。
他们御妖师虽然跟妖走得比较近,但他又不是对方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可就在他准备扔下他时,他却第一次主动喝了他端进屋的药,也从那一天开始,他那几乎不可能痊愈的伤,慢慢有了起色。
“这里是祈灵山,等你伤好了,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他识趣地没有多问,这样的妖,就算他问出十万个为什么,对方也未必会搭理他。
所以何必呢。
谁知对方听完,沉吟良久,第一次开口回答了他。
“已经没有去处了。”
他的声音低沉,苍白而无力。
正在看窗外风景的目光忽然顿了一下,随口回了句,“没去处那就留在这里也行啊!”
这里可是祈灵山,是七大妖山中唯一一座人与妖可以和平相处的地方。
所以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的。
寇奇宇仿佛用尽全力,才能平复久久不能平复的心绪,因为太过激动,胸口又一阵闷痛。
“咳咳……”他低头一阵猛咳,斑白的两鬓仿佛一夜之间让他苍老了不少。
妖侍身亡,御妖师搞不好也会跟着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因为锐减的寿命,身体迅速开始苍老,但他不一样,因为他有三个妖侍,除了陷入沉睡的影伏,还有影鸠可以支撑他的身体。
他本不应该这么虚弱,但有时候虚弱并不单单指身体,而更重要的是承受了巨大痛苦的心。
影眸于他,原就与旁人不同。
“主人!”影鸠一时心急,试图扶着他重新躺下,却被寇奇宇轻轻推开。
“我没事,你去看其他人吧。”他摇了摇头。
影鸠想拒绝,但寇奇宇还是让她暂时出去,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影眸的气息,越来越多的回忆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恍恍惚惚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地方。
那里插着一支长枪,影眸就葬在那里。
“主……”
紧紧跟在寇奇宇身后的影鸠一时激动,“主人现在不应该……”
“他没你想象得那么弱,那么弱,怎么配让影眸替他拼命?”说话声是个青年,只是眉宇间稚气未脱,多了几分青涩。
但语气却老气横秋,说的话也不怎么让人讨喜,影鸠看了他一眼,想要开口,但还是忍着没有说,半晌,问:
“夜袂,你现在出来,是打算回你的青鸟族了吗?”
“我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回去,再说了,魅山不是还封着吗?”夜袂头也不回道:“我只是没想到……”
夜袂仰头看着碧空如洗的天,有些怅然若失地感慨道:“没想到他竟然会死……”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幼小的他死里逃生,拖着一身伤从魅山重重包围中滚了出来,青鸟族人死了大半,剩下的躲的躲逃的逃。
事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明明可以成为一山之主的青鸟一脉怎么那么窝囊,被魅山那群魅灵杀的都快绝种,却还是赖在那个地方。
他逃离魅山后并没有回去,实则也回不去了,身上的伤脓肿溃烂,他躺在溪边苟延残喘,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然冒出的野兽拖走吃掉。
那时他大概已经逃到了祈灵山边界,只是依稀记得一个粗犷声音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炸雷一般,吓得他差点以为是那群该死的魅灵。
“呵!我说哪儿来的血腥气,还真是个小崽子。”
他是被影眸发现,并救了回去。
“没想到还是青鸟一脉。”影眸咂舌。
寇奇宇倒是清楚他的来历,“魅山不就居住着一支青鸟,你从那里来的?”
“要你管?我要你们救我了吗?”被包扎成粽子的小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气势却是十足。
“哟!”影眸来了兴致,眸子一亮,寇奇宇无可奈何,“等伤好了,送他回去吧!”
“你们敢!”年幼的他当即怒了,但心底更多的是惧怕,“我要你们管!放了我,我自己走!我死也不会回去!”
见他挣扎得太厉害,身上的绷带都渗出了血,两人登时神色凝重,对视一眼。
“不回就不回,别乱动。”寇奇宇轻轻摁住了他。
影眸一言不发地走了,等到他再一次见到影眸时,影眸似乎已经调查清楚魅山发生的一切。
再也没有人提让他回去或者送他回去的事。
“喂!我看你也不弱,就甘心做别人妖侍?”年幼的夜袂在见识过影眸一枪杀退那群该死的魅灵后有些困惑地问他。
夏日闷热,到了夜里,山中却是凉风习习,很是舒爽,影眸看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地回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反正他是不会做别人妖侍,等到他长大,变强,他就杀回去报仇。
可是长大和变强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容易,他望着远山如黛,眼中不知不觉露出些许迷茫。
未来路远,他又该何去何从。
“喂!”他试探性地靠近这个高大伟岸的男人,有些小心翼翼,“你……”
御妖师的阵法很多,其中御图痕里另外一番天地,影眸大多数时间待在里面休养,听说是因为旧伤的原因。
不过影眸自己却不承认,这些都是寇奇宇对他说的。
他也进入了图痕阵中,只不过没有与寇奇宇签订契约,这个机会就只有一次。
影眸在图痕阵中教他妖术,他答应自己有朝一日离开图痕时,帮他守护阳殿十年。
“寇奇宇那滚蛋,每次不找老子,你看看影伏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他还在那里硬撑,撑得住吗他?”
影眸被关在图痕阵里急得跳脚,虽说寇奇宇现在实力大涨,拥有了三个妖侍,但一次只能召唤一个出去,所以影眸在图痕里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其余时间与他切磋倒也罢了,但寇奇宇明明遇到了麻烦,还不找他,怎能让他不气。
“你那么心急有什么用?不也出不去。”他不以为然,祈灵山又不是吃素的,他们那群妖师也不是省油的灯,能有什么大麻烦。
他一直这么认为,祈灵山能有什么大的麻烦?直到寇奇宇再度打开图痕,让影眸如愿以偿地离开了这里。
“哈哈哈……早说了你需要老子!”
他笑得那么肆意张狂,直接离开了图痕,像往常一样,要不了三五日,解决了麻烦,他还会回来。
夜袂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根本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眼。
最后……
夜袂出神地看着那座垒起来的新坟,坟上还插着他的枪。
那么的刺眼,又那么的陌生。
“……你笑什么?”
察觉夜袂异常的影鸠看着好像傻子一样的青年,以青鸟族的年岁来说,他这个年龄,也才刚刚成年,正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时候。
可偏偏幼年的经历让他过早成熟,即便他拒绝接受影眸的死,潜意识里还是告诉自己,影眸已经不在了。
他笑,因为他发现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冷漠地接受所有离别,到头来还是被一丝难过萦绕心头,并且随着时间流逝,心底悲伤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难以遏制。
他笑自己。
到头来,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留给对方。
“不想看了,我走了。”夜袂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影鸠顿时不知所措。
“我想他大概也不想我们这样看着他。”夜袂走出两步,又对影鸠说:“就让他单独与影眸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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