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长夜。
睡梦中的任湘湘蓦然睁眼,一下子坐了起来。
什么声音?
有谁在哭?
她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往屋外跑,刚冲出屋门,便被墨忧一把拦住。
“不要过去。”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听见了师妹的哭声,是师妹对不对?”
任湘湘拼命挣扎,一边向前院冲一边惊慌无措地自言自语。
“师妹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绪不宁,浑身发抖。
“湘湘你冷静!”
墨忧死死拽住她,“你现在过去——”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术卉心来找过他。
——替我照顾好湘湘。
“放开我!”任湘湘不管不顾,连抓带挠发疯一般一口咬在了墨忧手腕上。
“嘶……湘湘!!”
任湘湘一口气冲到前院。
“师父……”
果兰州痛哭流涕,瘫倒在地上,屋内炉火彤彤,却安静得快要窒息。
师父……
任湘湘瞳孔骤然一缩,那火焰,仿佛顷刻间燃烧进了她的心里。
“师、师父。”
“湘湘!”
任湘湘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和绝望,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泼墨般的夜黑的彻底,她大口大口的喘息,想要填满胸前的空洞,太冷了,为什么这么冷,她裹紧衣服,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丹房奔了过去。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小路上,孤孤单单,可是随着阳光升起,她看到了走在自己身后的草娃和远远向自己打招呼的雷公。
身边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有爹爹和娘亲,有朋友,有家人,她可以潇洒自在,可以游山玩水。
但是倏忽一日,夕阳隐没它最后的余晖,自此再也没有升起。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而去,她看到道路尽头坐着的白发女子,跌跌撞撞地扑上去,却只触碰到了对方的衣角。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师父?
连你也要舍我而去吗?
她痴痴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泪如雨下。
你说过这条路很难很难,让我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任湘湘小声抽泣,“我真的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后悔了师父,我不想……”
“湘湘,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墨忧的话犹如一根针,突如其来地扎进了她的心口,疼的她猝不及防。
“为了对付妖蛊,已经死了很多人……很多……”
“快走吧!不然我可能会后悔。”
“如果我的命可以救很多很多人,我愿意把他给你湘湘。”
“师姐,你没有错,我不怪你。”
……
次日清晨,果兰秋浑浑噩噩地推开丹房的门,从炼妖炉中找到了术卉心用自己炼制的解药。
她将解药喂给了水不允,水不允身上骇人的黑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红色。
今日又是一个晴天。
果兰秋有些贪恋地望着外面的阳光,开始挽起袖子清扫起来。
先是院子里堆积的落叶,之后又是水不允与术卉心日常活动的房间,紧跟着厨房、柴房,甚至还提前了一堆吃的热在锅中。
等到收拾完一切后,太阳已经挂在了当空。
深秋的风透着一丝寒意,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一回头,竟然看到任湘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失去活力的眼睛透着无能为力的疲惫,苍白又无助。
果兰秋背靠着枯死的果女树坐下,欢快地朝任湘湘招了招手。
“很久没有做这些了,感觉又回到了从前似的。”果兰秋抬头看着任湘湘。
任湘湘半跪在她面前,声音细如蚊蝇,“……”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清,湘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我生存的意义就是让果女树活下去,可是身为果女,我还是会不甘心,凭什么我不能像寻常女子和爱人白头偕老?凭什么我要为了一个种子付出自己的命?”
“那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任湘湘怔怔地看着她,想从安定平和的眼中看出哪怕一丝反抗或挣扎。
哪怕只有一丝,她便会彻底动摇,并且不顾一切地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推出去。
只要一丝。
可是果兰秋依旧在笑,笑得这么坦然,这么的……认命。
没有一丝求生的**。
“师姐啊!我也想结束这一切你知道吗?作为果女,我无法违抗果女生来的命运,可是我也在反抗,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她说着抬头看向身后这棵枯死的果女树。
“我不想让这个种子落地,诞生新的果女。”
果兰秋抓住任湘湘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师姐,还未成熟的果女树种子,又叫七成子。”
“不——”
任湘湘蓦地睁大眼睛,剧烈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就在她的手触碰到果兰秋的肚子时,果兰秋半个身体突然嵌入枯死的果女树内。
“不可以、不可以!”
任湘湘反手抓着她的手,想将她从果女树上拽出来,但果兰秋纹丝不动,静静摇了摇头。
“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兰秋……兰秋……”
“师姐,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果兰秋的肚子散发出一团柔光,随着她的身体渐渐融入树干,那团柔光也从她身体剥离,漂浮在两人上空。
光团中隐隐勾勒出种子的轮廓,最后化成拳头大小,落在了任湘湘面前。
“师姐……谢谢你……”
果兰秋挣脱开任湘湘紧攥着自己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七成子安静地躺在任湘湘手中时,她感觉到掌心中传来的丝丝暖意,在她心底化作奔涌而出的绝望悲恸。
“兰秋……师父……我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坚强,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后悔了,为什么啊?这到底为什么?”
一阵风吹过,掀起地上几片残叶,卷上半空又落在了屋顶上。
任湘湘怀抱七成子,哭声从呜咽到哀号,她好像把所有力气都已经用尽,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她的世界崩塌成了一片废墟。
墨忧站在她的身侧,嘴角微动,想说的话却卡在胸口,因为无论他说什么,也安慰不了此时的湘湘。
无论说什么,失去的将永远不再回来。
……
距离那场恶战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延石岭的山洞内,蛊后身上的伤好了大半,这段时间,她基本都在猎杀附近的小妖,用妖丹抑制蛊王体内躁动不安的妖蛊。
蛊王深吸一口气,几乎被斩断的左肩已经愈合了一大半,身上其余伤口也好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就是彻底拿下险峰峦的那群妖和妖师,随后他再前往琉雾林接回术卉心。
不管她愿不愿意,他们才是同类。
幽暗的深洞内,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蛊王还以为回来的是蛊后,但随着脚步声靠近,他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不是蛊后?
但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以及妖丹的味道,而且是大妖妖丹。
体内妖蛊蠢蠢欲动,蛊王按下躁动的妖蛊,冷声问:“谁?”
“是我。”回答声很快传来,待到人影走近,那宽大的灰色长袍,包裹着一副骨瘦嶙峋的身体,蛫丧就这么攥着一个血淋淋的妖丹走了过来。
蛊王握着百折剐的手默默松了开,他自然认得,这是被蛊女最初种下傀蛊的岳山族蛫丧。
而他手中的妖丹……
蛊王眯了眯眼,似乎等待他的解释。
“修蜃已死,我想王会需要他的妖丹,便自作主张地送来了。”
这些被傀蛊控制的妖,多半已经丧失自我意识,即便能保留意识,也无法反抗妖蛊,所以会做这样的事,大概率是躁动的妖蛊无意识中下达的命令,所以蛊王并未多想。
伸手道:“拿来吧!”
蛫丧瘦削的身影仿佛一阵风,轻飘飘的就来到了蛊王面前,瘦到脱相的脸上,颧骨高耸,沉静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情感。
当他伸手递出那颗妖丹时,蛊王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一把按入自己胸口。
那一瞬间,蛫丧眼睁睁看着,那颗妖丹眨眼没了进去,连一滴血迹都没有留下。
脑海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疼,疯狂驱使他离开这里,似乎还想强行控制他的身体。
但他却笑了出来。
还不行吗?
这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了过去。
蛊王丝毫没有察觉异常,深吸一口气,体内妖蛊得到满足,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提前苏醒,又因为没有食用足够的妖丹,所以体内妖蛊才躁动不安,让他无法顺利发挥全部力量。
而他丝毫不知道,术卉心体内的妖蛊,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妖丹,他之所以食用那么多妖丹还无法满足妖蛊,那是因为,对于妖蛊而言,它根本没有吃到那些妖丹。
察觉到蛫丧还未离去,蛊王眸光一沉,“还不滚?”
“属下遵命。”
话音刚落,蛫丧的身体才退后两步,手突然摸上腰间沉云。
脑海中瞬间发出一声尖叫,蛫丧当即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本能动作。
刀光瞬山,劈山裂石。
“找死!”
轰!
沉云重重落下,碎石崩飞,枯瘦的身体下一秒被百折剐砍成三段,鲜血泼洒,连同后颈的傀蛊同时爆出血花。
蛫丧手指动了动,即将涣散的瞳孔带着旁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蛊王丝毫未损地站在他面前,眉头紧皱。
怎么可能?被傀蛊控制的妖是不可能违抗妖蛊命令,但这个被最早控制的妖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费力气去思考这一个异常,而且轻车熟路地翻过尸体,挑出他的妖丹,投喂给体内妖蛊。
那些血肉模糊的妖丹上,流出带着银色粉末的血,正如之前蛫丧送来的妖丹一样。
甚至更早,雷婉的那颗妖丹也有同样的银色粉末。
那是琉雾林那位六宫仙,专门为他调配的一种化消体不属于自己的残留妖力的药粉,名叫化妖散。
他实验过,对妖丹似乎也有一定的化消作用。
化妖散对于妖不算毒,甚至可以说是净化体内妖力的药,不过对于妖蛊而言,却是令它无法正常化消吞食的妖丹,让它时刻处于饥饿中,发狂失控,但并不致命的毒。
他等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从来不是为他这个死人所准备。
可惜啊!无论成败,他都看不到了。
可惜啊!也不知道雷婉有没有在等自己。
可惜啊……
随着瞳中光芒完全散去,蛊王一把火烧了这具令他厌恶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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