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晨会(1)

此时,欧阳蓁正身处灶房之中,整理着方才大夫人丫鬟送来的药引子。不过是大枣、姜汁之类寻常之物。

无端遭人误会,她满心的委屈与烦闷,心情自是坏到了极点,干活也心不在焉的。

时至今日,她腕上那抹红印依旧未消,还有些隐隐作痛。

姜姨娘平日里安静娴雅,待人温婉柔和。谁能料到竟会生出李君垣这样性情的儿子。

不过,自李君垣离开后,她就在想,为何他来见自己的生母却要这般躲躲藏藏,仿佛生怕被人瞧见一般?

犹记得那日,她在白姨娘的居所邂逅大少爷,彼时他举止从容,进出自如,毫无这般躲闪之态。

这二人皆自出生之时便养于大夫人处,同受大夫人的训导。往昔,她亦有所耳闻,大夫人向来大度,于孩童与生母相往来一事并无芥蒂之心。是以,这李君垣大可如他兄长那般,坦坦荡荡地至生母处探望。

然今观其这方作态未免也太奇怪了。

恰在此时,查嬷嬷也拎着些佐料,缓缓走进灶房。

二人皆未言语,只是默默地各自忙碌着,一时间,灶房内只有轻微的收拾声响,气氛略显沉闷压抑。

过了片刻,查嬷嬷轻轻放下手中的物什,抬眼望向欧阳蓁,开口道:“垣少爷方才那番举动,实非有意为之,还望蓁姑娘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欧阳蓁手中动作未停,只是微微摇头,轻声说道:“嬷嬷此言差矣,我并非介怀此事。只是心中有些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查嬷嬷微微一笑,道:“蓁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知晓的,定当告知。”

欧阳蓁略作思索,方道:“我瞧着大少爷能够去白姨娘那里探望,可为何二少爷来姜姨娘这儿,却要这般躲躲藏藏?”

查嬷嬷闻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蓁姑娘,你之前在老夫人处当差,想必对这府中的规矩门道,也是知晓不少的。这嫡庶之分向来不可逾越。”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坔少爷虽说本也为庶出,但对外一直是以嫡子之礼教养,身份自然不同,享受着与嫡子无异的尊荣与待遇。而垣少爷之所以会被养在大夫人处,实则是劭老爷的主意。老爷向来不喜姜姨娘,认为她性情柔弱,难当教养子嗣之重任。”

欧阳蓁闻此言,神色间满是疑惑,她问道:“即便老爷不待见姜姨娘,但仅凭此便不许他们母子相见,未免太过严苛了。”

查嬷嬷闻言,不禁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抹意外之色,旋即恢复如常,轻叹一声道:“蓁姑娘果然心思玲珑,实则此事,确非全然如我所言那般简单。只是这其中曲折隐情,多有不便之处,我亦实在难以尽数道来。”

蓦地,她忆起李君垣先前所言所行实在是怪异,料想姜姨娘在这府第里遭冷落之因,断非如此简单直白。

思及此处,也难怪老夫人于她搬来此处之前,特地细细嘱咐了她一番。

查嬷嬷见欧阳蓁神思飘忽,缓声言道:“明日老爷将聚合府中众人,至老夫人居所行晨昏定省之礼。我们须得早早将这汤药熬煎妥当,姨娘素来眠浅,又歇息得早,行事需得麻利些。”

欧阳蓁闻此回过神来,随即轻挽衣袖,着手继续忙活起来。

次日清晨,欧阳蓁便搀扶着姜姨娘,随府中一众丫鬟嬷嬷前往老太太居处。因明日乃初一之期,查嬷嬷需出府采买所需之物,故而今日特令欧阳蓁代为侍奉。

踏入正厅,但见李劭与郑大夫人分坐老夫人两侧,厅堂左右,少爷小姐们依序而坐。李劭的几房妾室,亦皆在座。

姜姨娘今晨服了药,此刻精神已然大振,面色不复往日之苍白。

她见了老夫人,上前轻声道:“给老祖宗请安。”

老夫人微微颔首,目光在姜姨娘身上稍作停留,和声道:“瞧你这面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只是仍需细心调养,切不可疏忽。”

姜姨娘亦柔声应道:“多谢老祖宗挂怀,老祖宗亦当珍重贵体,万勿忧劳。”

此时众人目光尽皆汇聚于此,欧阳蓁抬眸而视,恰见郑夫人侧畔,李君坔与李君垣正端坐其位。

李君坔双眸微阖似弯月,嘴角噙笑,一派温润和雅之态;而李君垣则面色如霜,一直紧绷着脸庞,将头偏至一旁,透着几分冷峻疏离。

今日这二人,皆在妆扮上颇费心思。

尤其是李君垣,褪去昨日的狼狈之态,他今日竟束起鬓发,发冠整肃端正。一袭玄色青金锦袍,通身不见丝毫褶皱,看样子是打扮了好一阵来。

欧阳蓁正细察时,那人目光忽至,四目交汇,二人俱是一怔。旋即,李君垣不屑地移开双目,面露嫌恶之色。

欧阳蓁见状,无语而侧首。此际,她游移的目光不经意落至主位李劭身上。

他将头一偏,眉目间霜色倏浓,面对正在请安的姜姨娘,他似乎是连个正眼都不愿施舍。

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致如此嫌隙?

老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身侧人的异样,她微微侧首,李劭身旁的郑夫人见状,忙用手肘轻轻戳了他一下。

此刻,李劭眼神方有一丝微动。他轻抬下颌,向那坐于对侧的白姨娘微微示意。白姨娘见状,忙不迭地自一旁丫鬟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裹在襁褓中的婴孩。

她起身未及行至近前,便已脆生生地开口:“老祖宗,您还未曾亲眼见过君培呢。”

言罢,她轻盈地绕过姜姨娘,她双手稳稳地捧着那婴孩,将其递至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定睛一看,那婴孩白白胖胖,圆润可爱。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脸上浮现出一抹和蔼的笑意。

欧阳蓁目睹姜姨娘自人群中悄然抽身,默默退至一旁,复又坐回自己席位,神色间淡然如水。

她遂抬眸凝望,但见对面李君坔正含笑轻语,温声抚慰着浑身战栗的李君垣,还不时抬手在其背上轻柔拍抚。

然姜姨娘自始至终皆垂首而坐,不与周遭众人作半分眼神交汇。其眸光似被层层云雾所蔽,即便亲生骨肉于眼前,她亦未曾抬眸顾盼一眼。

襁褓之内,婴孩忽躁动起来,小脚丫儿胡乱踢蹬。此番模样倒惹得老夫人眉眼含笑,乐呵呵言道:“咱们这偌大的府里,可有多少年未曾添得这般活泼灵动的新人了,真真是个讨喜的娃儿。”

郑夫人忙附和道:“到底是白妹妹会养人,瞧这孩子,腿脚蹬得多有力。”

李劭见此情景也面色微霁,透出几分柔和。

“老祖宗,我们坔儿亦有一件喜事要呈禀于您。”身侧的郑夫人忽而开口。

老夫人正俯身逗弄着怀中婴孩,闻得郑夫人之言,她遂抬眸看向已然起身的李君坔,细语道:“坔儿,究竟有何喜事?快说来听听。”

“回老祖母,实则并非何等大事。不过是前些时日,孙儿于府学所办诗文雅会之上,侥幸得蒙诸位先生青眼,略受了些微薄赏罢了。”言罢,李君坔行了一礼。

老夫人听闻此语,面色顿喜,旋即纵声大笑:“咱们坔儿着实有出息,为祖宗挣了脸面,光耀了门楣。”

说罢,她缓缓将襁褓递给身旁的嬷嬷,随后伸手示意他到自己跟前。

李君坔赶趋步上前,俯身下拜,老夫人轻轻将手覆于他手背之上。

“你父平日里为府中诸般琐事殚精竭虑,于朝堂公事亦日夜奔波,难有闲暇多加顾你。然你这孩子,竟如此争气出众。”

老夫人抚摸着李君坔的手背,又道:“此次诗文雅会,京城群英荟萃,那些才俊皆满腹诗书。你却能于其中脱颖而出,这般难能可贵之举,实乃令祖宗蒙荣啊。”

一旁的白姨娘眉眼之间得意之色已然流露,虽极力克制,却仍难以遮掩。

她随即抬手徐徐推了推身旁凳上坐着的小丫头。瞧着那小丫头晃着双脚,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

欧阳蓁自是心下明了,此乃府中二小姐李令怜。

李令怜起身上前,柔顺地偎依到老夫人身侧,声音娇柔:“祖母,怜儿也有一桩喜事要向您禀报呢!昨日先生授课之时,见怜儿课业精进,特意将怜儿叫到跟前夸赞怜儿聪慧伶俐、进益颇大哩!”

言罢,她微微仰起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老夫人。

细瞧之下,李令怜稚嫩面庞透出娇憨,她梳着双丫髻,笑起来露出梨窝,眉眼弯弯的模样甚是惹人喜爱。

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浓,忙伸出双手将李令怜稳稳搂至身前:“好好好,我的怜儿也这般乖巧懂事。”

“话说祖母近日来身体可有好些?”

自晨会伊始,那隐于一侧的女孩便不声不响。直至此刻,她方轻启朱唇,开口说道。

她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光景,面容沉静,青黛色衣料裹住颀长身段。观其妆容服饰,想来便是府中的大小姐李令惜。

再瞧那坐于旁轻摇团扇的女子,风姿绰约,自是李令惜生母周姨娘无疑。

被这骤然响起的话惊扰,白姨娘与李令怜几乎在同一瞬转过头去,目光齐齐投向周姨娘母女之处。

但见那眼神中,似有疑惑泛起,又带着几分微恼。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怀中的李令怜,随后微笑着回李令惜道,“好些了,惜儿许久未见,竟长高了不少。”

李令惜与欧阳蓁年岁相仿。其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沉稳大气之态,较李令怜更显成熟练达,静雅端庄。

白姨娘见此,眸中闪过一丝愠色,旋即朝周姨娘所在方向轻嗔一眼。周姨娘却似浑然未觉,她唇角微扬,悠然执起茶盏,轻啜一口香茶。

李令怜又忽地往老夫人怀里钻了钻,脑袋紧紧贴在老夫人肩头,撅嘴道:“祖母呀,您可都好久没来瞧怜儿了!您这心里只装着哥哥姐姐,是不是把咱们这些小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夫人自是洞察李令怜心中所思,和颜悦色道:“怜儿这番话,实乃错怪祖母了。祖母怎会忘了你们这些心肝?”

“怜儿,切莫再这般胡闹了。”一旁的李劭见李令怜这般撒娇耍赖,终是忍耐不住,沉声言道,“速速回到座位上去。”

李令怜心中虽仍存几分嗔怨,却也只好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脚步拖沓,缓缓踱至白姨娘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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