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沿舟定了定心神，往后退了一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涌上莫名的烦躁，每次对上姬无契，打不过就算了，还骂不过，当真是……有辱尊严。

见牧沿舟后退，姬无契并未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反而上前一步，转握上他垂在身侧的手，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道：“小公子，打也打了，气该消了吧。”

被那冰凉的手一触上，牧沿舟仿佛触电了一般，下意识甩开，“就这几鞭算什么？你刚刚还……”

姬无契挑眉：“我还什么？”

牧沿舟：“咱俩没完！”

“是是是，”姬无契声如温玉般缠上牧沿舟耳侧。“咱俩，没完。”

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牧沿舟倔强道：“罢了，本公子就先放过你这一次。不和你说了，我得回去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既然说不过，那就撤退。

他一如往常那几次分别，急匆匆就要走，留给姬无契一个潇洒的背影。

“嗯？你在躲我？”姬无契上前拦住他，笑意微敛，“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见我还见不到呢，躲我的，你还是头一份。”

“谁躲你！我只是……只是困了，要回去睡觉了。”牧沿舟还是不会编理由。

“睡觉？”姬无契扑哧地笑出声，“大好夜晚，有我这样的佳人作伴，睡什么觉？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我不去。”牧沿舟拉了拉马绳。

“你可以选择自己骑马去，”姬无契拍了拍腹下马背，“也可以选择坐在我前面，和我一起去。”

牧沿舟知道眼前这人是真没皮没脸，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必，我自己去。”牧沿舟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头一次觉得人生如此“无奈”。

姬无契引着他，穿过南枝林，来到蟪蛄湖停下。蟪蛄湖三面环山，湖边环绕着一圈幽幽生长的问仙草。

牧沿舟惊疑不定，看着黑黢黢的湖面，“你要把我变成浮尸？”

夜晚，湖泊，帅气的公子，坏人，很难不让他想入非非。

姬无契回过头，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对牧沿舟道：“你在想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古埙。

“你拿‘少悲’干什么！”牧沿舟忙不迭后退两步，“你果然是想把我变成浮尸吗？”

姬无契第一次不想和这个“傻子”说话。

他道：“这里是蟪蛄湖，乃蟪蛄生死之地。”

万物皆有灵，不论是庞大如鲲鹏，还是渺小如蟪蛄。

每当夏秋之际，夜幕降临，蟪蛄湖上空便会聚起星星点点的荧蓝光芒，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坠入凡尘，静静地浮于月色下，与天上银河遥相呼应。

“你该不会是特地带我来看蟪蛄的吧？”牧沿舟好整以暇地看着姬无契，“现在秋天都快过了，蟪蛄应该都没了吧。”

正说着，湖畔飞来微弱的荧蓝小点。

牧沿舟轻轻伸出手，那荧蓝小点停在了他的手背上，忽暗忽明几下，最后彻底熄灭。

牧沿舟轻叹一口气，将这只蟪蛄放到掌心，双手缓缓合拢。他闭上双眼，缓缓念起往生咒，声音低沉而又虔诚。

蟪蛄春生秋死，不知一年时光。

随着往生咒念起，蟪蛄的身体再次渐起荧蓝，光芒渐渐汇聚成型，这并不是起死回生，而是渡灵的一种方法。那蓝光正是蟪蛄的灵。那点荧蓝离开了蟪蛄□□，朝牧沿舟额际一点，仿佛在做着对世间最后的告别。

最终，那点荧蓝渐渐往上，往上，直至湮灭在了夜空中。

姬无契在一旁注视着他，眉目间带上了他自己的都没意识到的温柔缱绻。

“做的不错，但用念往生咒的方式来渡灵，效率可不高。”姬无契拿着‘少悲’晃了晃。

牧沿舟意识到了姬无契要干什么，“你的意思是，要用‘少悲’去渡灵？”

“正是。”姬无契道，“‘少悲’与灵直接相关，既能灭灵，也能够渡灵，关键是看使用者存了什么心思。”

话毕，姬无契缓缓吹起古埙，不同于在灵渊阁时那诡谲莫测之音，此刻的埙声带着悲天悯人的伤感，仿佛万物凋零时，无尽的哀愁与悲慈。

随着埙声悠扬，姬无契整个人渐渐悬于蟪蛄湖上空。

刹那间，万千荧蓝腾空而起，如火树银花飞满天，静谧，璀璨，无穷无尽，一如他们生前般绚烂。

点点荧蓝渐渐围绕着吹埙之人旋转，青蓝于月下相间。此时的他在牧沿舟眼中，恍若天人。

埙声罢，荧蓝碎，天地尘埃归于寂静。他们重归于天地，散在世间每一个角落。从此，清风月朗亦有他们的身影。

那些逝去的，终将成为永痕。

姬无契落在牧沿舟身前，伸出手朝他眼前晃了两下，“怎么，看我看呆了？”

“才没有。”牧沿舟偏过头不看他，试图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脏。

姬无契笑出声，道：“小公子又口是心非了，喜欢我又不是什么小众的事情。”

果然，此人一开口，牧沿舟就觉得刚对他聚起的仙人幻想破碎一地。

牧沿舟问道：“你一个青楼老鸨，呸，老板，为何要来到蟪蛄湖帮忙渡灵？”

渡灵耗费灵力，并且渡灵对象若没有活着的亲人，通常收不到任何报酬，可谓吃力不讨好，因此除了一些大门派会安排门人去念诵往生咒以外，并没有多少修士愿意去做。

姬无契侧目望向蟪蛄湖，看不出什么情绪，道：“人间有三渡，一渡为生，二渡为死，三渡为往。生死由命，活着的人能帮忙做的，无非一个“往”字。”

牧沿舟心底对他生了几分敬佩，“真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好心？”

姬无契回眸看向牧沿舟，“蟪蛄春生秋亡，不知岁月更迭，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如此，往事既已不可追，不如送他们早日入轮回，以求来世可待。”

说这话时，他的眼底异常平静，如死水之渊，只是那一闪而过的悲凉，还是被近在咫尺的牧沿舟敏锐地捕捉到。

那是牧沿舟第一次主动伸手，抚上了他的右颊。

“干什么忽然伤感，你不是蟪蛄，怎么知道作为蟪蛄何感？”牧沿舟瞧他难得认真，“没准他们同样热爱朝阳黄昏，热爱破土而生，热爱得见光明的淋漓尽致。”

春生秋死，不见寒冬，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呢。

有人看到这里吗嘤 (卑微搓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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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荧蓝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