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讲道理之言,柳稚鱼正要发作,腹部却忽而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如千针穿百孔般的刺痛从丹田处蔓延开来,柳稚鱼的面色倏地一白,紧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如潜水时浪打般的嗡鸣声在耳畔作响,她不受控制地弯腰蜷缩,想要借此来缓一缓这在瞬间便将她击溃的疼意。
却始终没有效用。
攥着自己腹部的衣服,指尖发白,柳稚鱼的心思不由得百转千回。
急性肠胃炎?姨妈疼?该不会——是什么绝症吧。
越想越心惊,柳稚鱼在心底唤天书,可这家伙一到了关键时刻便自动死机,连一声回音也无。
这般胡思乱想片刻,身前忽而落下一道阴影。
“你戴着这个,或许会好受许多。”
一股不算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那股磨人的疼意瞬间便消散了些许。
柳稚鱼抬起头,被疼意逼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泪眼模糊中,她看见了吴师尊的面容。
视线微转,落在他手指间捏着的那方小小的锦囊上。
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一股猜想在心底慢慢腾起,不由得令人心惊。
“你给我下毒。”
没有疑问,没有质问,前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后者却是柳稚鱼再没有力气生愠。
“卑鄙。”
她喃喃出口,声若细蚊,吴师尊皱了皱眉,似乎并未听清,他将手中的药囊往前略略一伸,沉声道:
“此虽毒,却有法可解,你只要乖乖依言办事,我自保你身体无恙。”
柳稚鱼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回话,亦没有接过那方药囊。
“你这是要同我作对?”
她看见吴师尊的眉间蹙起一道痕,眸底似乎腾起怒意。
柳稚鱼轻咳一声,虽动作极轻,却依旧牵扯到腹部的疼意,她又重新低下头来。
“你可曾想过……若我……”冷汗凝结在背后,发丝垂落在耳旁,那股疼让她迫不得已将话说得断断续续:“若我昭告天下……你、你还有何脸面可言……”
话音落,腹部钻心刺骨的疼愈加闹人,柳稚鱼原本红润的唇在霎时便失了色,眼前眩晕模糊一片,仿佛下一刻便会栽倒在地。
头顶沉寂片刻,随后听得一声讽笑。
“昭告天下?”他朗笑数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之言:“你有何能耐昭告天下?再说了,他们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此言他说得极为不屑,恍惚中柳稚鱼甚至辨不清究竟他是仙家师尊还是妖族邪王。
柳稚鱼疼得两眼翻白,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身前有个人缓缓蹲下。
“你不怕死,”少女感受到一股逼人的视线停顿在自己的面前,仿佛要将她刺穿:“那你猜一猜,池瑶宗,怕不怕?”
心内先是一惊,而后便掀起滔天浪波。
池瑶宗,原主出身的地方,原主的母亲,实乃池瑶宗的宗主。
她咬着唇瓣,齿间颤抖,似要咬出血珠。
卑鄙。
她在心底无声斥他,胸中愤懑不平,逼得她捱过疼意,艰难出声:“你又何敢,害一宗之人?”
他怎么敢?他难道不是天禄宗的宗主吗?池瑶宗身为仙家门派之一,他怎敢如此妄言,以全宗人的性命为赌注,只为了逼她就范?
他拿什么来赌。
耳旁又响起他低沉的笑,沙哑、摩挲着她的耳膜,令人心烦至极。
“你莫忘了,”笑声停顿,柳稚鱼感觉到他又站起身来,声音似乎比方才略远了一些,这一远,那香味也随之飘远,原本就受不住的疼意更是愈加严重:“天禄宗,坐落于三圣峰中,掌握着全天下的仙脉。”
“你要不要猜一猜,若我断了池瑶宗的仙脉,他们未来,将靠什么而活?”
卑鄙。
柳稚鱼咬着唇,血珠终究还是从她的唇间一点一点地渗出。
她的脸极白,渗出的血珠却又极刺人眼目,极致的对比之下为她又多添了几分狼狈。
此法甚毒,比起直接将他们斩杀,还要狠毒几分。
死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该是失去信念的活。
先前她并不知晓仙脉一事,只是经昨日一战,总觉得吴师尊的实力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武力高强,心下虽有疑惑却还是猜测他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
仙家百派仰慕天禄宗,也只不过是天禄宗占了个好位置,手里捏着他们的命脉罢了。
可心思一转,又陡然升起几分不解。
吴师尊虽说实力在她之上,却并未强如高人,仙家有百派之多,何不联起手来,将其扳倒,再自己制定个公平公正的规则,何必要如此受人制约?
纵使心思百转,可那股疼却依旧在激荡着她脑中名为理智的弦,令她陡有疑惑,却思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如何?你要让他们死吗?”
若说先前的所言所语尚且还能称得上是商讨,可眼下,却妥妥地变成了威逼利诱。
她若坚持己见,摇头称不,只怕下一瞬吴师尊便会念诀将池瑶宗的仙脉掐断,百般权衡利弊之下,柳稚鱼终究还是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方药囊被递至眼前,既然点头答应了,她便也不再做什么清高君子,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放置鼻下深深地吸上一口气,瞬间一股舒适便传至四肢百骸,令人眉头舒展。
柳稚鱼终于能够直立起身,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她却仿佛从地狱中走了一遭,精神恍惚,一身冷汗。
她抬眼看向吴师尊,眸中已全无尊敬之色,正要开口,门却适时地被人叩响。
吴师尊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女,随后转过身,重坐高位之上,恍若将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扬声道:“进来。”
柳稚鱼的视线从高座之上流转到门处,却见门被人从外轻轻一推,随后进来一位低眉顺眼的白衣弟子。
“启禀师尊,妖刑台已经布置完毕,是否即刻开始行刑?”
闻言,柳稚鱼眸光一顿。
先前不是已然处过一次刑,怎么还有第二场刑法要处?
只是她未曾想过,这第二场刑法,远比她先前看的那一场,要更加骇人眼目,也更加的,令人作呕。
……
妖刑台立于侧峰之上,侧峰同上回见的并未有什么差别,百草依旧灰败,丛木上栖着宿鸦,嘎吱嘎吱的呱叫长响耳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眼前所见与耳旁所闻,皆是一片凄凉。
唯二与上次不同的,便是身旁换了一人,还有小道两旁林立着身姿挺拔的白衣弟子。
柳稚鱼略一蹙眉,只觉着此番的阵仗比之上回,不知大了多少倍。
“那边的!刚才干什么去了?快快,黑炭好像不够用了,再去调一些回来!”
身后落下一道的嗓音,语中似乎还透着几分焦灼与火气,虽说被刻意压低,但此时风向尚好,便一字不落地进了柳稚鱼的耳中。
她侧身一望,却见一人单手叉腰,另一手指点着来往匆忙的弟子,似乎在预备着些什么。
他的身前站有一人,一般弟子的模样,低首顺眉,态度恭和,可不知是否是柳稚鱼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看起来有些面熟。
粗粗打量之下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柳稚鱼收回视线,可到底是百无聊赖,便放了七分注意力在自己的后头。
她听见那恭顺的弟子口中称是,嗓音像是被刻意弄得有些沙哑,眉间一皱,便又回过头去,却不期然那人恰好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便不经意地撞在了一处。
柳稚鱼看见那人眸光微顿,旋即转开眼来,侧过身的那一刹间,她似乎看见他的眼底有一抹幽绿的流光划过。
“在看什么?”
耳旁,吴师尊的声音骤然拉回了她的全部注意力,连心底那点呼之欲出的猜想也在骤然间消弭踪影。
“没什么,只是这么大阵仗,难免有些好奇。”
身旁那人长笑一声:“有何好奇?不过是快刀斩乱麻,那些个妖祟,只有受尽百般苦痛,才能勉强将它们身上的罪孽消除一二。”
柳稚鱼满不在意、应付般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她并不赞同仙门的做法,她也没有好虐杀的性情,只是一来她并无权力插手仙门的事由,二来究其根源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也就尽可能地矜持着自己身外人的身份,不对任何一方动有怜惜之情,只是冷眼相看,持守己心罢了。
只是她以为的,终究只是她以为的。
到底,身在世外,心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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