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格斯·雪莱的命。”
“……什么?”
“这就是我给你的报酬。”约翰换个说法重复了一遍,“恩雅姐姐的嫁妆多半会由尤利娅夫人自掏腰包,他一分也不想出。我的这个生父,自私到极点,只想自己享乐,才不会为子女考虑,不然也不会连调查都不做就接受你这种来路不正的女婿了。”
西恩还没反应过来,他要一个贵族的命干嘛?还嫌自己身上官司不够多吗?
约翰见他不开窍,只得继续解释:“就算不是我,他还有一堆备选的私生子呢,你一开始的打算就错了。好哥们儿,让我们再合作一次吧。”
约翰想,不过也是他诱导西恩先杀乔治·雪莱的,没有弗格斯引路,他很难进入雪莱家冠上这个值钱的姓氏。
明明是他在向约翰要价,这人怎么好意思?西恩总算懂了,重重坐下:“你不给钱,还要我继续杀人?还是一个有爵位的大贵族?疯子,我不干。”
约翰抿了口红茶,香气馥郁,与加奈塔平常喝的便宜货完全不一样。
“亲爱的西恩,不是我不给,我没钱啊。”约翰循循善诱,“但我继承了雪莱就不一样了,夫人对我很好,我也愿意为姐姐献上礼物,足够你们到遥远的地方过上现在生活的礼物,她可是相当中意你呢。”
他继续道:“你我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有我的把柄,我怎么敢背叛你呢?
我正是你最可靠的合作对象。
约翰蔚蓝的眼睛仿佛有魔力,西恩心底暗叫不好,不愧是魔女的弟子,他好像又中招了。
“……你想怎么做?”西恩抄起双手,心中已生出杀意。
杀一个是杀,两个也不会让罪孽更深重。
而且这次他要彻底把约翰这个小滑头给卷进来,不能光让他保持双手干净。
“别急,机会很快就会来临。”约翰轻笑,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得先把雪莱夫人支开,她心思缜密,在她眼底动手很容易暴露。”
西恩并不接他递来的茶,知道这人入住雪莱邸后他再不敢碰这里的任何食物,指不定哪块饼干就是为了将他灭口准备的:“催债的发现了我这个假身份,至少你得先给我一笔钱堵住他们的嘴。”
“恩雅姐姐会乐意帮你的。”
西恩啐了一口唾沫:“铁公鸡。不愧是下水道魔女养大的。”
“我也很想帮你,但我真的没钱啊。”约翰无辜地眨眼,把两人的茶盏交换,“这杯我喝过了,不用担心。让我们为未来的合作干杯吧。”
西恩犹豫再三,还是不想被他看扁,端起茶杯:“合作愉快。”
“为我们光明的未来。”
*
西恩离开后,约翰还留在花园里欣赏落日。
一个女仆上前换了杯热茶,装似不经意地说:“亏我还给他打了八折,居然叫我铁公鸡。”
“加奈塔……”约翰吸了一口气,他真是怕了这个女人了,特意在开阔地带密谈就是为了不被偷听,她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那说的是我。”
“你是我养大的,说你等于说我。”加奈塔倒完茶自己喝了起来,“给他开药让我也背上了风险,你准备拿他怎么办?”
他们的复仇不是没有未来的复仇,如何把自己摘干净、如何让利益最大化……
才是魔女的做法。
“当然是用完就杀掉。”
约翰的语气轻柔,加奈塔取却觉得茶都凉了几度。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曾经如安吉拉一样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她错了吗?
若她成为他的障碍,她也会死吗?
约翰没察觉她的动摇,拉住了她的手,掌心对掌心,十指相扣。
这样她就跑不掉了。
“加奈塔,”约翰的额头抵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告解,又像是在撒娇,卷发软软□□她的肌肤,“不会再要你帮忙了,我……不会让你背上风险的。”
在约翰看来,加奈塔之前的计划才是漏洞百出。
她竟然想挑唆乔治·雪莱去杀了他的父亲,殺亲者就算是贵族也不会得到宽恕,只要提交证据,乔治·雪莱入狱,他就能作为继承人干干净净接过蛋糕。
但这也太温和了,变数也太多。
何况她想以女人挑起争端——像神话故事里的海伦一样,让父子俩因为一个美人反目。
弗格斯视女人为玩物,自然不会和儿子计较。
但乔治视女人为猎物,他性格暴虐,若让他发现心仪的猎物不属意他却心系父亲,并且这个猎物在父亲的授意下怀上了能动摇他地位的东西,还试图欺骗他——
他会把所有碍眼的东西都扫除。
那只野兽早就想完全接管雪莱了,一座金矿不需要两个主人。
约翰原本的任务是牵线搭桥,把乔治·雪莱带到“海伦”面前。
而“海伦”原本会由加奈塔扮演。
他怎么能够忍受。
加奈塔试图抽手却没挣脱,顿时有些恼怒:“你把他带去蜜雅那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松手!”
约翰依言松开,嘴唇擦过她的指尖。
加奈塔在围裙上擦擦手,顺走了茶叶盒:“接下来几个月我不在国内,这个给你。”
与茶叶罐为交换,她放下一把新打的黄铜钥匙。
约翰一眼就认出了这把钥匙通向哪——下水道的实验室。
这可真是破天荒了。但约翰心头有更在意的事:“你要去哪?”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什么时候回来?”
“别问。”
“加奈塔。”
他的语气接近哀求,加奈塔却不吃这一套:“使用过的东西做个登记,这都是要钱的。”
那她就还会回来。约翰思索着,把魔女抱入怀中,却像是以她为自己的支撑:“我会想你的。”
加奈塔挣扎了一下,又停止不动了,像根木头似的杵着:“哦,如果我心情好……或许会给你带土特产。”
魔女的语气带上了一贯的愉悦,那土特产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约翰却暗自生出了期待。
“我等着。”
加奈塔摸着他的头,手法粗粝又暴躁:“乖乖等着吧,不乖也行,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看来魔女也很期待。
*
走之前还要把一些工作收尾。
乘着夜色,加奈塔披挂黑纱走入云雀巷香水店的后门,拉上门帘,她的常客已□□地趴在屋子正中的台面上,信手翻看今日的晨报。
听见帘子晃动的声音,这个美人头也不抬地问道:
“去见你那只好看的小鸟了?”
加奈塔在漂着花瓣的黄铜水池里洗净双手,擦干后往手心倒满精油,一巴掌拍在女人的后腰上:“对。”
女人倒吸一口气,随着加奈塔的推拿舒服得直哼哼:“加奈塔呀加奈塔,那个孩子值得你这样付出吗?”
加奈塔咬着牙关用劲把女人僵硬的肌肉揉开,手掌的按动变得酸涩时立即补上精油继续动作。壁炉里火苗烧得正旺,高温让精油的芬芳丝丝缕缕触及屋子的每个角落。
“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女人变得昏昏欲睡,仍提着神与加奈塔东拉西扯,“你要是喜欢他,一开始就该把他的腿砍了,那样没有人会想要他,他哪里也去不了……”
“我才不要一个废物。”从木匣中抽出银针放在烛焰上燎过,加奈塔瞅准位置一根根扎下,“我又不是没事做,要把时间花在照顾一个废人身上。”
女人全把这当嘴硬,加奈塔不否定喜欢约翰这个说法就够稀奇了,更别提她至今的行为,下水道的人们一度以为她要戴上修女的头巾了。
但她只对那个漂亮的孩子如此善良,那个非亲非故的孩子。
大人和孩子,女人和男人,加奈塔是迷上他了吗?
……这可真是,过于悲哀了。她是云雀巷最老练的流莺之一,那孩子的眼里可没有纯洁懵懂的爱意。
反而闪着审判的烈火。
“可怜的加奈塔,让我来安慰你吧。”
“别乱动。”加奈塔按住她刚抬起的胳膊,将针扎入骨骼缝隙,“治疗费不会给你少的。”
“难怪没人喜欢你呢!”
“钱喜欢我就行。”
女人叹口气,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开玩笑的,我最喜欢加奈塔了。你想获得男人的心吗?我可以帮你。”
“不用。”把这个白肤美人扎成刺猬后,加奈塔翻转橱柜上的沙漏,用毛巾擦手,“一小时后结束,你睡一觉吧。”
“谢了,美人,爱你哦。”
“带钱了吧?记账收百分之十利息。”
“不爱你了。”
*
从抽屉里取出一根自己裹的烟卷,划开火柴点燃,加奈塔叼着烟离开香水店出来透气。她吐出的白气融入还未散开的氤氲晨雾中,让视野里未熄的橙黄色路灯更加朦胧。
因为顾客们通常只在夜里惠顾,她过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
约翰却始终更喜欢在白天干活,夜里帮她做药时也会抓紧一切时间打盹。
现在他住进了雪莱邸,总算能睡个够了。
要趁他还在睡觉去吓他一下吗?一个想法从她心头滑过,加奈塔抖掉烟灰掐灭了这个幼稚念头。老是忍不住去找他会暴露的,绝不能让那小鬼吃定自己。
至少对约翰来说,她们只是共犯罢了。
早晨的街道有些冷,加奈塔裹紧大衣加快脚步。习惯了身边有个跟屁虫后她不太想一个人呆着,但也不想回去接受女人的盘问。
谁能想到,贫民区铁石心肠的“魔女”会有怕寂寞的一天呢?
安吉拉……那个孩子和她很像,但又有那个人的面影。
让她不知如何对待他。
胡思乱想中双脚把她带回了地下实验室,下水道里常年萦绕着呕吐物和排泄物的臭气,加奈塔对此习以为常。
掏出腰间的钥匙串,钻入熟悉的实验室里,她陶醉地呼吸了一口实验室沉郁的气味。这间屋子布满了毒物,凡是惜命的小偷都不敢拜访。
地板上如往常一样躺着几只被毒死的老鼠,加奈塔刚想开口叫约翰来打扫,又闭上嘴,把这种不清醒的念头扔开,自己拿起门后的笤帚。
“加奈塔,”约翰过去的话至今仍凿刻在脑中,“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是无名的魔女,万能的魔女,约翰的未来她早已规划好,那里必定没有她的存在。
结束清扫的加奈塔掏出第二根烟卷叼在口中,并不点燃,实验室里不适合抽烟。
她和约翰的交集是有期限的。
直到雪莱毁灭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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