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慎北向前追了一段路，感觉不对劲，哥哥带着那个小孩离自己只有一会儿，可自己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见到他们两个。

他停了下来，仔细看了看脚下的路，自己走的应当没错，当时从上面下来好像有走过这条路，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前面有人走路的声音，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哥！你们在哪？”

前面轻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连草丛里也没有虫叫，太安静了，静得有些怕人。

他把手含在嘴里打了一声响哨，这是他和哥哥约定好的哨声，在山中如遇到特殊情况可进行联络，这种口哨声纵使俩人隔得很远，对方依然能听得到。

他连续吹了几下口哨后都没听到哥哥的回应，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又连着打了几个更响亮的口哨，都没有收到哥哥的回应。

他心里有些慌乱，便仔细观察起周围来，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已完全黑了下来，自己只能凭借着地上反射的微弱的光走路，身边都是一些比他还高的芦苇、灌木丛，脚下的路虽然有些熟悉但仔细观察又不像是之前走过的路，之前没在这么高的灌木丛里走过。

难道自己走错路了？他犹豫了会儿，决定往回走，走了十多分钟还是没能回到刚才他们碰到那个小男孩的地方。

“真是邪门了！”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蛇皮袋里的东西，里面有一套衣服、一包白馒头、柴刀洋镐各一把、手电筒一支、以及一些香纸和蜡烛。

先别急，肚子填饱了再说。他安慰了下自己，拿出一个馒头放到嘴里啃了起来，边仔细查看周围。

四周已开始升起了浓浓的白雾，空中有一丝丝的细雨往自己身上打来，远方的景致已看不清，抬头往天上望去，已看不到星星，只有一片黑沉沉的乌云。

这个地方有问题，那个男孩有问题。

他开始回忆刚才见到那个男孩时的情景，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么偏远的深山里出现呢？当初两个人见到他时就因为他是个孩子而放松了警惕，导致两个人被分开了。

他们来到这个地方的目的是要找那个不久前去世老人的坟墓，可坟墓在哪，影子都还没见到，倒是先看到了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与这个坟墓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有人已知晓他们来这的目的才派出个小孩来迷惑他们，使他们失去了警惕的呢？

见到男孩时，他手上拿着一根金色羽毛，而正是那根金色羽毛让他失去了心智，一脸茫然，在这里四处乱走。那根羽毛应当是那只鸟儿准确地说是那只猫头鹰身上的，它一直守在这，看着小男孩走动，哥哥用棍子打掉他手上的羽毛，不敢用手去拿是怕自己接触羽毛后也会失去心智。

小男孩被哥哥抱着时，还说了句“叔叔，你放我下来”的话，从他能说话来看，他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被那根羽毛蒙蔽了才会一直留在这。

但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找到他后得好好地问一问，或许哥哥也和我一样有这样的疑惑。

现在的关键是怎么走出去并找到他们。

靳慎南抓住小男孩往上跑了一段路后，小男孩开口喊道：“还有那个叔叔没上来，要不要等等他。”

“没关系，他知道怎么应付，你叫什么名字？”靳慎南并不担心自己弟弟，这种事情之前有遇到过，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

“我叫牧牧。”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家里还有谁？”

“我跟我爷爷在一起。”

“你爷爷住在这山里？他叫什么名字？”

“我们住在落水崖，爷爷叫莫松风，前些天他一个人下山后就没有再回来。今天早上我想下山去找他，下山时看到一根好看的羽毛，捡起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猫头鹰是不祥之物，经常巡山的人都知道在深山里如果不小心碰到了猫头鹰都要绕着走。你捡的那片羽毛应当是它当着你的面故意震落的，你好奇捡了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叔叔，我们能不能停下来休息会儿等等他，我跑得很累了，而且我们可能走错路了，不是一直往山上爬，要横着过去的。”

听到牧牧这么一说，靳慎南醒悟过来了，当时他和弟弟跨过小溪后沿着一条不明显的小路横着走进来的，下到山坳看见牧牧时也只走了一小段路，而现在俩人往上爬时，已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奇怪的是弟弟靳慎北没跟上来。

“慎北！慎北！”靳慎南双手手指并拢着靠在嘴边做圆筒状朝下用力喊了两声，山下没有任何响应，又把右手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用力打了个响哨，也没有听到有回音。

“万爷爷也会吹这种很响的口哨。”见靳慎南口哨吹得很响，牧牧忍不住说道。

“万爷爷是谁？”

“他原来也住在落水崖住过，后来回去了。”

“他为什么吹口哨呢？”

“因为我舅公受伤了，他来帮我们。”

“你舅公是谁呀？”

“嗯——我舅公——我舅公——”这下牧牧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随口编了个谎言：“他后来没事就回去了，那个叔叔还没来，我们要不要停下来等等他？”

“是呀，我弟弟靳慎北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没跟上来呢。”靳慎南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你弟弟叫靳慎北，那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们两人面相看着好相像，只是你更瘦更清秀些，你弟弟更矮更结实一点。”牧牧不知为何对俩人相貌感兴趣。

“我当然叫靳慎南啦，南与北是对应的，傻瓜！我们坐下来吃点东西，先等一等，看看他会不会跟上来吧。”靳慎南从自己带的包里拿出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牧牧。

牧牧接过后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没几下就把馒头吃完。他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

“你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这么饿！吃慢点。”靳慎南又从包里拿出个馒头递给他。

“这个地方好干净，地上都没有什么树枝树叶。”吃下一个馒头后，牧牧精神好多了，他回头看了看刚走来的路，随口说了句。

“还真是。”经牧牧一提醒，靳慎南才开始注意周边环境。

他们两人站在一片杉木林下，杉木高耸、挺直，地上小灌木、野草吸收不到养分无法生长，显得光秃秃的，头顶上杉叶茂密，连月光、星星也无法透射下来。可尽管如此，他们在下面一点都没觉得很暗，反倒感觉周围有一层淡淡的光照射着，一切都看得清楚，只是互相看时觉得对方脸色苍白。

“我们刚才是怎么走上来的？”靳慎南朝着牧牧问道。

“我们是沿着白色路走的，你看，这路一直通到上面山顶。”牧牧指了指脚下微微发光的路回答道。

“我们被这条路误导走到这边来了，看来现在要走回到原来的地方也很难。”靳慎南一手拿着馒头一边盯着脚下的路看。

脚下的路很顺滑，像是经常有人走过，被踩得油光发亮，泛着白光。

“我们为什么不倒回去找你弟弟？”牧牧有些不明白。

“山林里怪异的事很多，一旦误入迷阵，一时半会解不开，如果一味往回走，往往要付出更大代价。我们三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分隔开，看来也是天意。慎北他在山林里呆过，遇到这种事他有经验，倒不用太担心他。你抓紧把馒头吃了，我们就沿着这条路向上走，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靳慎南把手中剩下的半下馒头塞进嘴里，抬头向山顶望去。

山顶并不高，只是向上爬时有点陡峭，俩人手脚并用向上爬了一会就气喘吁吁的，到了上面才发现那条路有个分叉，去往两个不同的山岭，但前面雾气很浓。

“叔叔，你听，前面山林里好像有人在砍木头。”牧牧靠在一棵松树边休息，听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山林里这时确实传来了“哚哚”的响声，那动作听着像是有人在用斧头不急不缓、有条不紊地砍一根坚硬的木头。

“是，我也听到了，只是这边有两条路，不知是哪条路传来的，要不等会儿我们两个分开去找，找到声音来源后再回到这边汇合，你看行吗？”靳慎南征求牧牧的意见。

“不行，叔叔，这山林里我害怕，我不敢一个人去，我跟着你。”牧牧张大双眼紧盯着靳慎南，露出害怕的神情。

“这山林里能有什么，没事，不用怕。”靳慎南坚持道。

“叔叔，我们还是一起走吧，你看我们现在周围都暗下来了，前面走上来时还很亮。”牧牧不愿分开走，想办法找着借口。

“分开来走更好找到声音来源，不分开来恐怕要多走一会儿，那你觉得响声会从哪边传来呢？”靳慎南问道。

“一左一右两个路口，左手边应当往山上走，右手边应当往山下走，我觉得先往左边走去看看更好。”牧牧分析后说道。

“我是觉得先往右走好，现在手电筒只有一把，那就听你的，往左边走。”靳慎南勉强同意牧牧跟他一起走。

前方的雾越来越浓厚，“哚哚”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靳慎南从蛇皮袋里拿出手电筒走在前头，牧牧紧跟在后。

他们走的地方是片松树林，间杂着些杉木、杂木，上面的枝叶茂密，地面上少有杂草、小灌木，松针落了不少，走在上面有些湿滑。林下的雾气像是在逗弄他们，不时这边冒出一团，那边窜出一块，一忽儿从他们头上飘过，一忽儿从他们脚下滑过，湿湿粘粘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几百米，走在前头的靳慎南突然停了下来，让身后的牧牧别发出声音。

顺着手电筒照着的方向，牧牧看到前方一棵大松树下似乎站了个人，那人背对着他们，一只手扶着松树，一只手上搭在一把竖在地上的斧头柄上，上身裹了一件深黄色粗布衣服，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身材并不高，但看着墩实，“哚哚”的声音正是从他身旁传出。

“兄弟，这么迟了还在砍树，不回家吗？”靳慎南拿着手电筒摇动了几下，以引起那人注意。

“太——累——了——我——想——休——息——”那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就早点回去呀，别一个人这么迟了还在山上。”靳慎南劝道。

“回——不——去——了——能——不——能——帮——个——忙——”那人回答道。

“怎么个帮忙？做得到的没问题，可以帮。”靳慎南仍保持着警惕。

“下——山——到——木——屋——告——诉——我——娘——我——不——回——去——了——”那人说完长叹一声，头似乎一下耷拉下来，“哚哚”的声音也随即停止。

“兄弟！你怎么啦！”看到那人头垂下，靳慎南连喊了几声，可那人没再说话。

靳慎南从蛇皮袋中抽出一把柴刀，把袋子递给身后的牧牧，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握着柴刀慎之又慎地走到那人身边。

“兄弟！兄弟！”靳慎南连叫两声，见那人没动，拿起柴刀轻轻碰了那人一下。

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竟是一具风干了的尸体，他脖子上吊着一根绳子，发黑的劲骨与上面的头颅相连，头颅处双眼、嘴巴塌陷，面目瘆人。

牧牧尽管躲在靳慎南后面，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咦——”地大喊了一声。

“别怕，不要乱叫！”靳慎南握住刀柄朝着上面的绳子劈去，绳子一下断了，那具干尸掉了下来，一到地上手脚骨头、头颅全都散开来了。

靳慎南朝着尸骨拜了三拜，然后用柴刀把散了的骨头扫在一起，转身朝牧牧喊道：“别站着发愣，去捡些树叶来给他盖上。”

牧牧赶紧放下手中的袋子，用手扫了一些树叶抱着递给靳慎南。

靳慎南嫌他收集得少，自己用刀在周围刮了一团，把尸体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又从自己的蛇皮袋里拿出一些纸钱和三根香插在尸体周围，并没用柴火点着。

做完这些，他朝牧牧说了声：“我们往另一条路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娘。”

直到这时，牧牧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拎上自己的袋子迈开腿就往前冲。

“走慢点，别等下又跑岔了。”看到牧牧走得太快，靳慎南也抓起自己的蛇皮袋跟上。

“这里太吓人了。”他们一口气跑到刚才上来的地方时，牧牧才停下来，见靳慎南跟上了，气喘了好半天，等缓过劲后才说出一句话来。

“还没完呢，我们刚才答应那个人了，要去山下木屋找人。”跟在后面的靳慎南虽然步伐大一些，但因脚步走得太快，有点接不上气来。

“我们是往原路走下去，还是往右边这条路走呀？”牧牧站在三叉路口不知往哪儿走才好。

“原路上来时我们没有看到木屋，只能往右边的路走下去看看。”

“会不会还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应当不会了，我在前面带路，你跟着我就行。”

靳慎南打着手电走到前面，牧牧紧跟在后，俩人一前一后向着右边小路走去。

那条路很窄，似乎平常走的人不多，两边都是一些铁芒萁、芦苇、杂草，在穿过几个起起伏伏的小山包后，路开始是往下走。路两边虽没有刚才雾气那么大，但湿气更加明显，迎面都能感觉到脸上、手上湿润润的，伸出手在空中随便挥舞几下都能攥出一些水来，两人不时用手去擦脸上的水汽。

“这条路好长呀，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山下。”在沉默中走了很长一短路后，牧牧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呀，我们上山都没感觉到有这么长。”靳慎南随口应道。

“叔叔，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为什么刚才那个人都已死去很久了却还能发出‘哚哚’的划木声，并与你对话？”牧牧把自己憋在心底好一会的疑惑说了出来。

“人世间有许多很奇妙的东西是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只有当你亲眼看见了、遇到了，才会相信有那样的事。普通的人很难遇得到，往往碰上了也不能理解。你还小，见的世面不多，你只要记住有这样的事就行了，包括今晚我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个事的，你不肯一个人走，只好也让你开开眼界。我们还是抓紧下山吧，我现在反倒有点担心慎北。”靳慎南说的一番话牧牧没能听懂，见他想着弟弟的事，也不敢再纠缠着问个明白。

俩人又向下走了会儿，走在前面的靳慎南忽然喊了一句：“下面有亮光，可能是慎北，你快点跟上来。”

靳慎南加快速度向着亮光冲了下去，牧牧步伐慢了一些，等他赶到亮光处，才发现发出亮光的是一个小木屋，里面点了蜡烛。

木屋是用杉木板搭建，只有一间半，不是很大，不知平常谁会来到那里住，它就坐落在下方一条小溪流对面的一小块平地上。

靳慎北正面朝牧牧拿着一个小铁铲，满脸警惕、充满不安，一步一步往后面的杉木林退去。

靳慎南一手拿着柴刀，一手指着前面一个穿着麻灰色衣服的老人，嘴里不停地喊着什么。

那个老人身材矮小，躬着背，手上拿着一根棍子，似要冲上去打靳慎北。

靳慎北长得很健壮结实，他一只手都能把那个老人拎起来，怎么会显得很害怕呢？牧牧对此有些想不明白。

小溪里的溪水并不湍急，但有些宽，他没办法跳过去看个明白，如果一定要过去，必须趟水过去。

怎么打破这个僵局呢？

踯躅了一会，牧牧忽想起刚才在山上见到的那具吊在松树上的尸骨，不顾对面三个人仍在对峙中，大声喊道：“你儿子说他太累了，不回来了，你别等他了。”

他的话声刚一落下，对面那个穿麻灰色衣服老人慢慢转过身看向牧牧：“你说的是真的吗？”

牧牧一下看到那是一个脸廓消瘦、满脸皱褶、两只雪白门牙外凸的老太婆，他本不想看着她，可那一瞬间还是仰着头，十分自信地答道：“嗯，是的，他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