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梅姨

36.梅姨

常乐站在程家老宅门前,观察着这栋有了年头,但是明显处处都被精心维护打理着的宅邸。

上次来程家还是给许平章当临时司机,把人送到门口就离开了。因为着急去接私活,他并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情况。

这次来,他开始有闲情逸致四处打量。

程家老宅坐落在城市的繁华街区,却又仿佛与世隔绝,从大门进入后是一片静谧的浓密树影,而宅子则静立在层叠的葱郁树木深处。

宅邸的外观以深灰色大理石为主,线条流畅,透着沉稳而庄重的气息。门窗都镶嵌着的铜制棱边,雕花精致素雅并不繁复。

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在墙壁与窗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动。

宽敞的庭院中种植着各种名贵的花卉和树木,绿意盎然,花香四溢。

中央有一座小巧的喷泉,水声潺潺,增添了一份宁静的生机。

与喷泉相连的是一条铺着雨花石的小溪,溪水穿过庭院中的花木,蜿蜒汩汩流淌,让人感受到时间的流转似乎都变得缓慢了许多,心情也随着溪中的细沙一起轻轻沉淀下来。

门口已经有人在迎了。

是一位清瘦的白发妇人,从脸上看去年纪大概六十来岁,体态倒是丝毫不显老态,腰板溜直。

看长相不像是华国人,有点东南亚那边的风格。

“平章少爷,贺少爷。”妇人一脸慈爱地跟许平章和贺文斐打招呼,又转向常乐道:“这位是平章少爷的朋友常少爷吧?”

她这一串少爷把常乐听得一愣,他也实在是没想到都这个年代了还能听到这么“古朴”的称谓。

“梅姨,”贺文斐无奈地说:“说了多少次别叫少爷了,每次听到都感觉自己要被埋土里了~”

“这是伊梅尔达,按辈分是奶奶辈了,但她觉得奶奶把她叫老了,不让那么叫。你叫梅姨就行。”许平章介绍道。

“梅姨您好。”常乐打招呼

梅姨笑着领三人到花园的茶桌边坐下,又招呼人把早准备好的茶点摆上,自己则站在许平章旁边说:

“何医生来给老爷检查身体,夫人在楼上陪着呢。先生跟凯泽少爷公司有事,要到快开饭前才能回来。”

又是一连串“老派”的称呼,常乐是完全不知道梅姨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坐着而人家老人家站着,让他觉得屁股底下坐的不是椅子而是仙人球一样,如坐针毡。

“梅姨您快坐下吧!”贺文斐直接站起来想要拉着老人家坐下,“您站着让我们怎么坐得住?”却被梅姨以“主仆有别”拒绝,坚决不肯坐。

贺文斐又不敢跟老人家较劲,只得自己抱着对方手臂,拉着老太太在小花园里慢慢走着说起话来。

倒是许平章丝毫不在意这些,把一碟子做成树叶形状的小点心放到常乐面前,“尝尝这个,枣泥馅儿的,刚烤出来,味道还行。”

他注意到常乐看着梅姨跟贺文斐那边,轻笑了一声,说:“这是梅姨的乐趣。”见常乐不解地看向自己,把一块点心直接放他手里,继续说道:

“梅姨的父母从前是外祖母家的佣人,她生下来就在外祖母家里,从小跟着外祖母,照顾她饮食起居。”

“后来跟着外祖母嫁到程家,到现在在程家也有五十多年了。外公和外祖母都当她是妹妹一样,我们也都当她是家里长辈。”

许平章一边说着,一边给常乐递点心茶水,手上嘴上都忙个不停。

“外祖母去世后她就搬出去住了,但是一直也没成家。后来她年纪大了,家里人都担心她孤身一人没人照顾,就让她回来住。”

“早说了不是让她来当帮佣的不要叫老爷少爷的了,但她总说叫习惯了,不肯改口。”

常乐一手拿着热乎乎的枣泥点心,一手端着清香的茶水,听故事听得很带劲儿,时不时还点头或者嗯两声,表示捧场。

“称呼叫习惯了改不了口是真的,但是梅姨故意摆出佣人姿态就是为了逗大家玩。”

“有一次跟我说漏了嘴,说就喜欢看少爷小姐们慌里慌张、屁股底下好像扎刺儿一样跳起来的样子。”

说着说着许平章突然笑起来,眼中带上了怀念的神色,“梅姨说只有我妈看出来她是在使坏心眼,还会配合她一起玩,故意端着架子叫她‘小梅啊’。”

这还是常乐第一次听许平章提起他母亲,想起之前在许灏“告别宴”上听到的八卦,和当时许平章对那些流言的态度……他不自觉竖起耳朵听得仔细起来。

因为听得太专心,常乐手里的茶点虽然没有放下,但一口点心一口茶,动作像是个上了发条的机械玩偶。

许平章对母亲的回忆不算很多,毕竟程苒去世的时候他还小,只记得母亲是个性格开朗很喜欢笑闹的人,经常带着他一起玩些没什么头脑的游戏。

而他对母亲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于程家人的描述,尤其是梅姨的。

苒小姐是一个热爱生活、表面温柔实际上调皮捣蛋的女孩。

她喜欢园艺,喜欢在闲暇之余侍弄这些花花草草。还喜欢把侍弄花草时抓到的虫子蚂蚁收集起来,偷偷放在老爷和少爷床头或者鞋面上。

不仅会把漂亮的花瓣、树叶和蝴蝶做成标本书签带去学校,还会把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死掉的蜘蛛、蝎子、四脚蛇,风干之后夹在老爷的书和文件里。

她常说,植物也有生命,需要细心呵护。

而已经死掉的小生命也有其价值,比如用来恶作剧。

梅姨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偶尔也能想起来小时候自己常常跟在程苒背后在花园里玩。

有时是看着她在庭院里浇水、施肥、修剪枝叶的身影,有时是跟着她一起挖土抓虫子。

在这个熟悉且充满回忆的庭院里,每一株花草,都仿佛承载着与她相关的记忆和温度。

许平章伸手轻轻抚摸着一片绿叶,这棵树长得太好,枝丫都已经探到了茶桌边,看到上面趴着一只小瓢虫,想都没想,曲起手指将它轻轻弹飞出去。

瓢虫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短小的弧线,还没落地就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在原地胡乱绕了几个圈,不知是被许平章弹的那一下震晕了,还是在用自己的语言骂他。

说着有关程苒的点点滴滴,许平章脸上既有着沉浸在回忆中的怀缅和思念,还带着一点掩饰不去的悲伤。

程苒离开已经很久了,许平章其实并不常常想起她。甚至有的时候在外公房间看到她的照片或者听周围的人提起她时,他的情绪也可以毫无波动。

那份思念和悲伤一直被他锁在一个盒子里,只要不主动打开,就一直不会蔓延。

但是最近,她的影子越来越频繁地萦绕在他脑中。

他偶尔会想起她温柔中带着促狭的笑容,想起她对他的关爱和捉弄,想起在这个庭院里,在她和程家人陪伴中度过的日子。

有时候他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仿佛她就在他身边,对着被虫子吓哭的自己嘻嘻哈哈笑着,然后又不怎么温柔地用还带着泥土的手给他擦眼泪,抹得满脸花。

许平章说话的语调平缓,没有什么起落,好像在说着什么特别平常的事一样。

常乐静静地聆听着,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在他突然停住的时候追问,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将一开始游弋在院中花草间的目光,轻轻落在了许平章的身上。

原来许平章也有这样的时候。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许平章脸上投下一条金色的线,从额角越过右眼又顺着下颚划入领口,将一张脸分成明暗分明的两边,随着微风摇动枝叶,金线左右摇摆,深棕色的瞳仁忽明忽暗。

“不说点什么?”许平章对上常乐看过来的视线,轻声问。

“说什么?”

“这种时候,一般都会说点什么吧。”

“你想听什么?”

“……没什么。”

许平章轻轻笑了两声,把常乐空了的茶杯倒满,“点心味道怎么样?”

“挺好,不太甜。”

“走的时候带些回家,现在别吃了,等下还要吃饭。”

“哦。”

另一边的贺文斐听着那边的谈话又转回吃吃喝喝上,不禁啧了一声,暗骂老许真不争气。

这么好的氛围,他倒是乘胜追击啊!常高兴也是,咋那么不解风情,你倒是说点理解共情体贴安慰的话啊……

“平章少爷这个朋友不错。”站在他身边的梅姨突然小声说。

贺文斐啊了一声,满心疑惑,没懂梅姨这个“不错”的判断是从哪得出来的。

梅姨没再说什么,而是拉着他又在院子里转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凯泽少爷一起找老爷摊牌啊?”

“啊?”贺文斐心下一突,脚下一顿,先是惊讶地看着梅姨然后又立刻转回头,跟上步伐,若无其事地说:“梅姨你说什么呢,听不懂。”

“哼,”梅姨哼笑一声,“别跟我装傻。”

贺文斐挽着她的手臂,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轻轻叹气:“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太好。”

梅姨嗯了一声,然后轻轻说:“大概不会更好了。”

她这么一说,直接让贺文斐惊在原地,“您是说……?”

见梅姨对着他肯定地点头,贺文斐心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程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底子一直不能算很好,从去年开始,身体状况就时好时坏反反复复。

虽然家里安排了专门的医疗人员帮忙看护和照顾,但最近这阵子各方面指标都不是很理想,虽说不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可也让老爷子自己感觉到了些大限将至的紧迫。

“刘阿姨总催着凯泽相亲也是因为这个?”贺文斐问。

“有这方面原因。”梅姨点头,然后继续说道:“你们不用顾虑太多,该说就说。以老爷的阅历还不至于被你俩这点小事气出好歹来。而且他身体不好是年轻时候自己造的,怪不着别人。”

她嘴里叫着程老爷子“老爷”,可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恭敬顺从的意思,反而是很带着点嫌弃的味道。

贺文斐知道梅姨对程老爷子向来是嘴下不留情的,只嘿嘿笑两声并不接话,可心里沉重的感觉却丝毫不能减轻。

梅姨又继续走动起来,贺文斐也跟上她。

“凯泽知道了吗?”

“除了我跟夫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呢。之前是老爷不让说,这不是今天叫你们回来吃饭了吗。”

“那吃了饭我就先带着常高兴回去了。”

“走什么?”梅姨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遇事儿就知道跑啊?择日不如撞日,还不如趁今天把该说的都说了。正好人多还能分担一下火力。”

“梅姨……”贺文斐无奈苦笑,“您怎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呢!”

梅姨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到许平章那边叫贺文斐,声音里似乎带着点催促的意思:“文斐,过来一下。来客人了!”

贺文斐陪着梅姨走过去,就见许平章倚坐在常乐椅子边上,神情惊讶地看着花园入口处,而那里站着程凯泽和一个装扮精致的年轻女子,言笑晏晏地跟许平章打招呼:

“大哥,你也在啊,好久不见了。”

那个挽着程凯泽手臂的女子,竟然是许诗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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