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外人的纷扰,逐波斋重回往日平静,轻风吹拂中,上完早课的弟子们陆续下山,有几个逗留在山脚玩耍的,见白发少女直冲而过,均是一愣。
“谁过去了?”
“大师姐。”
弟子把玩着衣袖,往峰顶瞧了眼:“不是罚进去了,这才几日就出来。”
“她是大师姐嘛。”
两名弟子见怪不怪,继续玩闹。
师盈盈行至山头,见长厅的大门紧闭,门铃垂落,伸了手不敢敲门。她言行无状,与师父吵了架,还是因玄女的干系,这会儿若是进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落声随后赶到,在门外行了个礼,拉着师盈盈推门而入。
望着厅内立起的云鹤戏水屏风,师盈盈的心提到嗓子眼,浑身僵硬地走到后头。
屏风后有人来回踱步,阿芩和另外几个年纪小的弟子正被娄掌教领着往外走。
师父与安伯果然都在,只是不坐宽敞的主座,两人站在桌旁。
倒是梦姑在堂内坐着,黑色帷帽半遮着脸,面色古怪。
她对面的玄女墨发素衣,正蹙眉:“这么麻烦?”
或许是难以回答为何“麻烦”,梦姑求救般往外瞧了眼,她先是要找徐玠,却发觉事事亲力亲为的徐玠竟不在此处。
好在师盈盈和落声走入她视线中,梦姑松了口气:“你们过来了。”
观夜正靠在柱子上,他脸上挂着闷闷不乐之色。抬起脸与师盈盈对视,见少女姿态扭捏,就知她心底还在怄气。
他此时没那个心思去管徒弟,对快要走出去的娄掌教道:“把盈盈和落声都带走。”
师盈盈听罢,暗中掐紧掌心,身边的落声不觉得有什么,好奇地问:“师父,怎么样啦?安伯的眼睛能治好吗?”
观夜避而不答,走上前赶人:“你们先回避吧,待有了定论,自然会告知你们。”
“谢谢师父!”
不能在此旁听,难免感到失落,但落声并未多想,拉着师姐打算离开。
师盈盈刚被特许出关,没有胡闹的道理,离开前的一刻,她偷摸去看了眼玄女。
玄女坐在主位,稍低着脸,不耐地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她压根就没注意到屋子里进了人又出去。
方晗一早前来见梦姑,这位云宗的医修得知玄女愿为安伯治眼睛后,先是惊喜,而后纠结。
“过去了太久,太晚了。”梦姑接着先前话茬,极其不自在。
“当初,雪生的那一颗妖丹刚剖出来,才有内力在其中,如今过去了这样久,早已成了一颗废丹。”
“一定要用他的内丹才能治好?”方晗不大清楚这里的医学原理。
“其余妖物的也成,只是轻易找不到那样的替代品,寻常内丹又承受不了过多灵力,雪生可以,只是代价太大了些。”
始终沉默的观夜,此刻终于问:“有多大?”
梦姑轻叹:“若要治好安前辈的眼睛还有伤处,内丹用完就会碎裂。”
方晗睨了眼观夜。
这里所有人都是如此,早就知晓徐玠是个半妖,更清楚他素日里伪装得多么小心,还是冷眼看着。
甚至物尽其用,生怕他有一丝懈怠。
徐玠,真是可怜呢。她问:“徐玠的内丹在你们手里,陡然摧毁,他还有命活?”
梦姑知无不言:“谁知道呢,有也是个废物。”
安伯犹豫良久,不知该说什么好,好一阵子才道:“当初救他回来,就是因他那颗妖丹,虽说他这些年一心向善,可终究是人妖殊途……”
“他的命本就是我们救回来的,云宗留他到这时,已经仁至义尽。”
到底也数百年过去了,梦姑不如安伯,不可避免地生出愧疚之情。
观夜亦是少见地低落,屋子里的人心思各异,沉寂了一炷香的功夫,观夜才点头道:“师弟是妖物,用他的妖丹治伤,他不会有异议。”
安伯早已过了心里那关,对光明的渴求在他心底远远超过其余情感,更是口不择言:“说难听些,我自修炼起,杀过无数为祸人间的妖魔,救了不少天下百姓。就是直接取了雪生的命,也无需跟他解释太多。”
情理如此,梦姑只是颔首,并无言词表态。
方晗不爱听人讲这些虚伪的大话。
她将今早所有人的废话都省略过去,言简意赅道:“要借用他的妖丹修炼,就要先运功化去妖气,对吧?”
“正是如此,才要借用鼎器。”梦姑替玄女说完,“而后,用没了妖气的内丹,继续引灵入珠修炼,兴许能治好安前辈的浊气……他的眼睛,自然也就好了。”
方晗伸出掌心:“给我。”
梦姑瞧了瞧其余两人,站起了身子。
“玄女,这两日,容我翻找医书,确保万无一失再交给您。”
方晗想提前些,只是她倏然间想起林素还在祭坛内修炼,于是平静道:“好。”
得了玄女的应允,梦姑行了个礼,对安伯与观夜两人无奈道。
“一旦动了他的妖丹,雪生恐怕也能猜到这些年我们骗了他,”梦姑举棋不定,一再哀声,“真是作孽,作孽,你们就趁着这两日先与他交代清楚,我尽力保他一命。”
方晗早就读过徐玠受人背叛的场景,只是亲眼所见,有了些不同的体会。
小说里的他在接近中期时黑化,受门派的欺骗后,徐玠变得敏感多疑。
含光面对阴晴不定的爱人,依旧含泪包容,给他做牛做马,献出最后一点余热。
直到徐玠毁天灭地的计划被重修于好的男女主打乱,死在了两人手中,含光也为爱殉情。
后来雪莲告诉过方晗,嗑反派CP的人很多,说是什么反派夫妇。
方晗当时就奇怪:“我只读到了一个蚊子和血包的堕落史,如果你们认为这是爱,那好吧,我不反对。”
雪莲认为是方晗的心太硬了,它说方晗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爱情,不明白为了爱人奉献有多么幸福,更甚还说出了“含光只有被徐玠利用才是完整幸福的”这种话。
方晗原本很想反驳,不过她又心想,自己的确对大部分人眼中的“爱”不大了解,只能退而求其次:“也许我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我懂什么是爱自己。”
她是过于爱自己了,雪莲无力吐槽。
逐波斋上议论着要事,师盈盈与落声被赶出后,两人在外飘荡了会儿。
“师姐,你刚出关,要不要去吃些什么?”
师盈盈婉拒:“我近来吃得够多了。”
修仙之人不宜进食过多,落声了然,跟着师盈盈晃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忍不住问:“师姐,你究竟想去哪儿?”
“落声,”师盈盈怅然发问,“你说,师父这样看重玄女,你也敬着她,其实无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不对?”
“师姐,你嫉妒她了?”
师盈盈摇头又点头:“我只嫉妒她的修为,若是我也能有这样境界,要什么没有。”
落声犯了难:“玄女的修为,也不是咱们一时半会儿敢肖想的,师姐,你嫉妒点儿别的吧。”
“哼,其余有什么可嫉妒?”师盈盈别过脸,“资质?容貌?出身?与生俱来的东西,我懒得比较,才不会嫉妒别人!”
“你会错意了师姐,”落声道,“你可以学一学她冷言冷语的态度。”
师盈盈不可能把这话当真,她想明白了,玄女能随心所欲甩脸色是因她法术高强,而自己没那个本事,怎能硬着头皮学,还不如好好修炼。
于是她瞪了落声一眼,扭头走了。
长生大会虽在尴尬的收尾中草草结束,各大仙门的弟子也早已离去,可云宗很快又再度变得不太平。
因蜉蝣坛之事,天机阁数次派人前来拜访,想要见一面玄女。
往常这种事理应由徐玠应付,不过这几日,徐玠全然不知情。
最先察觉不对劲时,徐玠如往常般早起去了逐波斋,山雾中,他得知最顽劣的几个弟子都被掌教们早已安顿好。
阿芩也洗漱更衣,在厅内读颂书文。
掌教们彼此相视,还是娄掌教上前圆场:“宗主说您前段时日疲累,这些日子,就好好歇着,庶务让我们来处理即可。”
徐玠十分困惑,但还是回去歇了半日,午后他前去拜访师兄,门口的侍童说观夜正在见天机阁的访客。
他体会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除非万不得已,师兄不会亲自迎客。
在门口站了半刻,徐玠又去见安伯,同样吃了闭门羹。
平时跟随在安伯身边的侍从见到他,给出的缘由十分正当,玄女答应给安伯治眼睛,安伯此刻正在药炉调理,暂不见人。
侍从弟子小心打量眼前青年的反应,见师叔低着眉眼,若有所思,连番被拒绝后,清素的面容没有任何不悦之色。
“既然如此,那最好不过。”
师叔为安伯由衷欣悦,细而淡的眉梢透着些暖意,渗透进了他的发肤。
他不似一些宗门的长老,为表地位成日穿些华服玉器,相反,师叔总是穿得很素简。
唯有一头鸦青色的发,被时不时束起,替他增色几分。
弟子不忍心看,更不忍细想,赶忙收回眼。
徐玠心不在焉地回了自己院中,他想,自己总暗自抱怨、劳累不堪,嫌恶琐事繁杂,这难得的机会,静上几日也好。
为此,他甚至破例开了一团好茶叶,只当是安抚自己这段时日的忙碌和不堪。
庭中花草相竞,色泽斑斓。徐玠握着茶盏,独坐院前,目色怔忪地看一片花瓣飘落。
往常吵闹的院里,变得这样静谧,徐玠呆坐半晌,直到新月如钩,暮色低垂,他才回过神。
杯中的茶水早已冷却,他不忍浪费,一饮而尽。
到此时,徐玠方承认,没了那些让他厌弃的事务,自己竟想不到存在于此的其他意义。
本来该有加更的,今天被临时叫去聚餐,明天双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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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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