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外,暮云站在风雪中,白色的长裙随风飘扬。
她的脸被冻得通红,眼睛却明亮如星辰。
“你来啦。”
“怎么穿这么少?”春树瞧见暮云单薄的裙子,吃了一惊,赶忙拉着暮云上楼。
触手,一片冰凉。
“在外面站了多久?”春树愈发心疼。
暮云却笑得很开心:“不久。”
举办晚宴的地方离春树的小区不远,暮云是走过来的,很冷,但的确不久,发消息之后春树下来得也很快。
等到了春树的房间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暮云才感觉好些。
春树给她披了件春树自己的厚外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房间太小了,也不怎么防寒,冬天很冷,你穿这件暂且裹裹,太寒碜了,亏待你了。”
暮云却不觉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眼里满是新奇:“你的房间被你布置得很温馨,也很温暖,我很喜欢,你这里有家的感觉。”
或许是心情使然,现在的暮云一呼一吸之间皆是自由,看见了什么都像是看见希望。
暮云又看到桌上的文稿,她问:“在写小说吗?”
春树点头,介绍道:“还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部长篇,我现在只写到一半,故事里的女主角还在追赶日落,她要在太阳下山前走到前面的村子,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歇息。”
这篇小说的主线是主人公受村里老人所托,要护送一份遗物去遥远的地方。
“我可以看吗?”暮云问。
“当然。”春树毫不犹豫。
暮云上一次拜读春树写的小说还在秋天,这段时间她精疲力尽,每天都在为自己的人生挣扎,自然没时间也没闲情逸致看小说。
眼下,浑身轻松的暮云终于又可以一饱眼福。
在答应了暮云后,春树才想起来,这篇小说中的女主角是以暮云为蓝本的,旁人或许看不出来,暮云应当……
春树有些紧张,暮云看得太认真,她不好打断,只任凭自己的心跳渐渐加速。
半晌,暮云将小说的前两章看完:“写得好好,阿树,我有预感你这篇小说出版后会大卖。”
“故事的情节很紧凑,一环扣一环,让读者很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特别是女主的人物形象塑造得太好了,勇敢又热忱,虽然故事背景是在八十年代,她的所作所为却像一位古代江湖侠士,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暮云大夸特夸。
春树心里暗暗吃惊:暮云居然没看出女主的原型是谁。
“可能是灵光一闪吧。”她没说实话。
春树还是习惯性地隐瞒着自己的爱意,像一棵树一样,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说起来,你今晚为什么会过来?”
春树不敢再透露太多小说内容,转而关心起暮云的事情。
“顾池横放弃跟我继续耗下去了,”暮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春树简单讲了,又道,“刚好晚宴的地方离你这儿近,我走着走着就想到你了。”
春树心里一甜,暮云说想到她了。
“你丈夫怎么突然想通了?”春树问。
“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罢了,”暮云看得透透的,“之前不想放我走,想证明他的占有欲和能力,现在又眼巴巴让我走,想证明他不输给任何人。”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春树问。
“先搬出来吧,早点跟顾池横把婚离了,把糖糖接过来,然后一点点开始接手工作,慢慢走上正轨。”暮云的思路很清晰,在出不了门的那几天,暮云想了很多遍,此刻她的眼中,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现在是我结婚之后最自由的时光。”
天上星河渐斜,暮云的眼睛灿若星辰。
接下来,剧组要去鹏城取景。
鹏城的地理位置更南方一点,因此天气也暖和些,比起此时鲲城的凛冬将至,鹏城的气候更像初秋。
飞机落地鹏城之后,几辆大巴载上剧组一行人驶往下榻酒店。
颠簸的节奏摇晃出催眠的韵律,坐在季雨桐身旁的裴若初戴了眼罩小憩,其他的剧组人员也基本都睡得七倒八歪。
只有季雨桐依然无比清醒,她趁着坐车的时间在脑海中构思拍摄细节。
有时候她也佩服自己的不竭精力。
说来也巧,季雨桐刚到鹏城,向晚的电话就来了。
“雨桐,你一定要感谢我,我借工作事宜约了裴赐年。”
“我想了想,多方打听,不如听他自己说,虽然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说,但的确是一个机会,不是么?”
电话里,向晚给了她一个惊喜。
“这么不巧,我人在鹏城,剧组来这边取景了。”
季雨桐难免觉得不凑巧。
能不刻意地约到裴赐年,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机会,然而她刚到鹏城,不可能扔下一整个剧组回去。
向晚在电话那头大笑:“这不是巧了,我跟裴赐年约的,就是鹏城。”
“你忘了我是哪里人?”
向家,发迹于鹏城。
季雨桐恍然大悟:“你现在在鹏城?”
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一开始拜托向晚时,季雨桐只死马当活马医,她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只有这么几个,向晚是她能想到人脉最广的人。没想到向晚一听季雨桐要私下调查当年凶案的想法,丝毫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我们是一家人。”向晚给的答案很简单。
只是向家发家于鹏城,对于鲲城的情况了解得不多,向晚也年轻,对当年的事几乎一无所知,从向晚那边打探消息,是季雨桐乱投医。
向晚能约出裴赐年,应当已是尽她所能。
季雨桐心知肚明,无论是当年的裴赐年还是现在的裴赐年,更了解他的人,应该是自己的父亲——季承夜。
裴家垮掉后,裴赐年趁乱捞了几个子公司,家底不减反增,这些年躺在裴家原先的底子上,还能风风光光地做他的裴家二少爷。
而送给裴赐年这些养老钱的人,是季承夜。
季雨桐能够理解父亲的行为,裴湛枫是父亲如亲兄弟一般的大哥,父亲必然不希望裴湛枫的家业毁于一旦,也不会希望裴家从此家道中落。
扶裴赐年一把,不费力,却很值得,很讲义气。
去问父亲,会有消息吗?
恐怕不会,父亲从来不跟季雨桐说这些,由于之前季雨桐没有动过接手自家企业的想法,她对于商场上的事情,几乎一窍不通,也从未向父亲打听过。
按裴若初的说法,她与父亲之间是共谋的。
如果父亲也曾怀疑过裴赐年,那裴若初应当也知晓这一情况,可裴若初从未表现出怀疑她二叔的样子……
季雨桐暗自思量。
她可以完全相信裴若初吗?
身旁,裴若初没有被电话吵醒,兀自安睡,自然无从得知季雨桐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在演技上,裴若初已经趋于成熟,简单的镜头对她来说简直是游刃有余,《相逢》开机伊始裴若初难出戏的问题也随着拍摄的深入被她一点点化解。
无疑,裴若初是有天赋更愿意努力的女演员。
这样好的演技,会用来装饰自己的人生吗?
季雨桐的视线落在裴若初右手腕上的那串黑玛瑙手链上,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她们在一起了。
光是想到这几个字代表的意思,季雨桐便心生激荡。
一个小时后,向晚给季雨桐发了饭店定位。
彼时季雨桐已下榻酒店,正在裴若初房间里同她商量剧本。
巧合的是,剧组这回也住寒山。
这间房间的格局,与鲲城裴若初长住的那间,几乎一模一样。
以至于季雨桐走进房间时,想起来许多在鲲城的回忆,细腻的、凌乱的、暧昧的……
“怎么脸这么红?”
裴若初觉得奇怪,怕季雨桐生病,特意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烫。
这么一闹,季雨桐回过了神,更害羞了。
她想了想,还是问裴若初:“晚上一起见见你二叔,你有时间吗?”
裴若初一愣:“有的,怎么突然要见他?我和他好多年没见过了。”
“之前我回想了一下,我母亲死的那天,我出门前有碰见过你二叔……”
季雨桐斟酌着把记忆中的事情都告诉裴若初。
那段时间,季雨桐习惯在下午时分背上画架去裴家画画,母亲出事的那天也是如此。
约莫下午三点钟,季雨桐正打算出门,裴赐年叼着牙签吊儿郎当地走进季家,恰好把季雨桐的小包撞到地上,颜料撒了一地。
也因为这个小插曲,季雨桐对当时的情况还有些印象。
裴赐年抱怨了几句小朋友真麻烦,耽误他正事,但还是蹲下身帮季雨桐捡了颜料。
随后,裴赐年自顾自地进了枕山,季雨桐知道,他是来找父亲谈生意的。
可凑巧的是,裴赐年怎么就是那天来呢?
这些本来都没什么,裴赐年来季家的时候向明烛未死,按理季雨桐也不会怀疑到他。
可是,在季雨桐迟迟等不到季乘夜来隔壁接她,最终选择自己回家的时候,她看见了——
火红的天空将裴赐年的面目照得可憎,他就站在裴家别墅靠近季家别墅一侧的外墙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纷乱的那一边。
那样的表情,多年后季雨桐回想起来,仍然不寒而栗。
当时,裴赐年为何会再次出现在现场附近?
“你怀疑他……”裴若初若有所思,“确实也有道理,你母亲死后,我二叔得了不少利。”
裴赐年虽然冠着裴姓,却不怎么能接触到核心的裴家产业,裴湛枫在时,裴家的事情压根轮不到裴赐年插手。
直到向明烛被杀,裴湛枫遭难,裴赐年趁虚而入,瓜分了裴家不少家产。
这些年光是躺着吃老本,他也吃饱喝足到现在。
“嗯,向晚要跟他谈生意,我想,趁此机会,试探一下。”季雨桐说。
裴若初默了默,道:“我明白了。”
于是,季雨桐给向晚发了消息,说裴若初也会来。
季雨桐和裴若初到得早,她们来的时候,包厢里只有向晚在。
“雨桐你还真把裴老师带来了,”向晚笑眯眯,“看你们一起走进来,我都怀疑网上的cp粉们磕得是真的。”
季雨桐无奈,她与裴若初的事情能告诉向晚,但裴赐年即将到来的饭局,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当下笑笑,在位置上坐下。
正说着,向晚接了个电话:“好,包厢号发你手机了。”
挂电话后,向晚说:“等会儿我的合作伙伴也会来,我事先也跟她透过气了,她是为工作而来,不清楚其他事情,我只只会过她,你们有些私事要了。明面上,是我和这位合作伙伴两个人跟裴赐年谈算法的生意,到时候灌他点酒,你看着有机会就套话吧。”
季雨桐心下感激,对于一毛不拔的生意人来说,能做到这份上,真是仗义之举了。
没几分钟,包厢门又开了。
进门的女人一头过耳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干净利落。
她朝在座的几位大方一笑:“来迟了,你们已经到了。”
“介绍一下,我的合作伙伴,谢思加,这位是我的朋友,季雨桐。”向晚说。
“另一位是……”
“这位不用介绍了,我和若初认识好多年了。”
谢思加看着裴若初,勾起了唇角,笑得开心。
裴若初不否认:“思加是我的大学同学,关系很好。”
“居然这么有缘。”
向晚乐滋滋的,还暗暗拿胳膊肘捅了捅季雨桐,示意很巧。
向晚不知道,此时的季雨桐木着一张脸,如临大敌。
思加,原来是这个思加。
她想起那回在火锅店意外听见裴若初与“思加”的通话,想起裴若初生日前“思加”的来电,想起需要压热度时裴若初无比自然地说出“我朋友”……
此刻,这些“思加”都与眼前这张脸对上。
裴若初亲口承认的关系很好,不会有假,季雨桐明白,她们是真的很亲近。
谢思加在裴若初的身边坐下,裴若初朝她笑了一下,还为谢思加摆好餐具。
举止默契,的确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
季雨桐盯着谢思加左耳泛着银光的耳钉,心里警铃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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