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76.铃兰芳尽栀子香

雨在下着,安静而喧嚣,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

他抬起头,悲伤且茫然,目力所及,尽是自天而降的灾殃。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先分开吧。”突兀的,她说,她克制着,努力不显露出任何表情

“……”柏乐通死死抿着嘴,没有泪水下落,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山夕颜走了,她离开了,焦黑的尾气融进泛滥的雨水中,彻底的消失了。

“柏乐通!柏乐通!柏乐通!柏乐通!”他还记得那些欢呼声,他们眼中的光亮仍清晰可见

“草泥马的狗娘养的兔崽子他妈的……”他也记得那些叫骂声,那些愤怒到扭曲的面容也是刻骨铭心

也是,现在冷静下来,柏乐通才意识到自己的罪孽究竟有多么滔天——他毁了多少人的家啊。

但是……想到这,他又自顾自的安慰自己,反正水也会把这些淹没掉,等水落下,这些房子肯定都完蛋了,一个不落,肯定全都完蛋了。

和制造灾害的人相比,他们到底哪个更可恨呢?

这么自顾自的开解着,柏乐通又想到:

欢呼也好,叫骂也罢,一切有关人的声音,一切生命的迹象,都止息了,消湮的无影无踪,像尾气一样被水吞没了。

所有的那些,他意识到,都已是旧日的喧嚣了。

从恍惚中回神,柏乐通正坐在敞开的窗边,没有一丝风,雨笔直的往下落,接连不断的,像帘子一样

只剩雨了。

刷拉拉的雨声从敞开的窗子涌进来,应和着阴冷的色调,回环往复的在狭小的屋宇内流浪,他又是一个人了。

他扒着窗台往外看,透过波涌的雨幕,地面已经隐隐约约看不到了,才开始一个小时,水已涨到半人高,尚未归家的人们吃力的趟着,走着,游着,有打着伞的,有拄着杖的,有套着泳圈的,有披着雨衣的,人各式各样,但都一致的在水里挣扎着。

脚印般的波浪泛起,作为挣扎的迹象,裹着雨点滴落的波纹,孱弱的互相倾轧着。

这就是海的雏形吗?他想。

但人终究不是鱼啊,没有隔绝的鳞,没有游动的尾,没有不会散的温,没有在水中呼吸的肺,没有这些,在水里是不能活的。

他做出这样的结论,接着便看到人倒下,缓缓的,由水托举着,一点一点的倒下,淹没在水中,最后一抹波纹荡漾开来,这片水便沉默了。

水继续上涨,把站着的人也淹没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吗?他想到,但仍是在看着。

什么东西飞快的动着,是影子,自高高的天空坠落,砸到水面上,激起更高更烈的浪花,浪花卷着血液朝天空飞扬,又落下,激起更多更小的浪花,浪花飞而又落,这样一遍遍的重复,最后还是沉寂了,血在水中稀释,连颜色都丧失了。

他看着那水面上飘浮着的影,想起来这是什么:是人。他认出来了

浪花落而又起,起而又落,许多浪花这般绽放着凋落,最后只剩下扭曲的尸体孤零零的漂浮着。

“砰!”声连着影传来,一个黑影砸上他面前的窗户—窗户是朝外推开的—他看到了那人痛的扭曲的面容,人带着窗户一齐下去了,窗户沉下去,人漂起来,血荡漾着褪色了

“可我还是要走。”她边说边扣上那个长方形的飞行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走,你的那些事情被暴露出来,待在一起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

太可惜了。看着那人,他遗憾的想,这是一次坎坷的坠落

他看着面前的雨,雨仍在笔直的坠落,还好,没有风,雨不会灌进来。

海面彻底沉寂了,除了雨的波纹,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不,没有可能。”她便是这样腾空而起,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是啊,灾殃。”他想,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是雨,也只是雨罢了,天上的水和地下的水一齐,一个上升,一个下压,要把天地间所有的人一同吞没掉。

“你现在声名狼藉,却成了我最好的跳板,我要利用你的失败,我会抛弃你,我会诋毁你,我会唾骂你,我会给你安上各种罪名,说你偷奸耍滑、招摇撞骗、弄虚作假、烧杀劫掠,把你营造成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歹徒,再把自己扮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受害者,我清白无辜,我受你胁迫,我一无所知,直到眼见群众的怒火我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借着这样的人设,我不仅能保住我原有的拥护者,吸引新的怜悯者,还能招揽你的新的旧的仇恨者,凭着这样的阵势,我能登到我们两个协力都爬不上的山峰,就这样一鼓作气,我能冲到世界的巅峰。”她停顿了很久,又缓缓开口说,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些许苦涩,“要知道…比起爱…恨要厉害的多得多。”

莫名的,他很想下去看看,去看看雨,去看看水,去看看漂浮着的人,他想自己也扑打一些波纹。

出门前,柏乐通又检查了一遍,虽然窗没关,但是拉了电,钥匙装在兜里,拉链已经拉上,飞行器也好好的藏着,乍一看看不出异样。

他靠着门,往空荡荡的屋里看,不由得生出一种熟悉感,他曾也以这样的姿势看过另一个房间,想到这,心里流过一阵酸楚,冰冷的空气划过他的皮肤与肺腑,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又自嘲般的笑了笑,低声对自己说:“想什么呢。”

只是一个简单的出门罢了,他还会回来的,他还有人要等,他还有东西要拿。

“我会回来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再见到我的那天,就是我们站在世界巅峰的时刻,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涌过来,他们会抛弃旧恨前嫌,狂热的爱上我们,在他们欢呼中,我们会在那世界的最高点,像太阳一样发着光,然后永远,永远,永远的歌唱,我们会成为不落的太阳。”

“是啊。”他又确认了一遍,我们会驱散雨的阴霾,成为永恒不落的太阳。

“会回来的。”他说。他们都是。

门也有好好的关上。

下行着,手拂过泥泞的灰墙,又将手上的泥抹到铁灰色的栏杆上,就这样一节节的向下,弥漫的水汽把所有色彩都浇熄了。

不知怎得,他想起孤儿院的那些草和花,他记得那里开始是一片荒芜的黄土地,后来在大家的照料下变得生机勃勃,生出各种各样的草,开出各种各样的花,他还记得在那两个偏僻的角落里,一角种着亮蓝色的风信子,一角种着绛红色的石蒜花···他当时很喜欢那些花草——现在也很喜欢——喜欢它们的色泽,喜欢它们的馨香,喜欢其上露珠折射的闪耀日光···回想起来,不只是花和草,包括人在内的篱栏里的一切都在绽放。

除了她。

只有她凋敝了,她落到地面,沦为尘泥,融进土壤中,成了他们的养料。

他想这些干什么?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他环顾周遭的一切,地板楼梯栏杆墙壁,一切都冰冷无色,仿若做工拙劣的工艺品,浸一遍水便把所有的色彩都丢失了,只剩苍白的本身**裸的在潮湿的空气中暴露着,一切,一切的一切,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滋生与之相关的联想。

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思索着,不解着,柏乐通一节节的向下,他踩下一节节的楼梯,因了雨的缘故,空气本就异常冰冷,越靠近地面,那股冰冷便越是浓厚,伴着越发浓郁的水汽,下一脚的落点并不像先前那样坚硬,脚穿过水面,踩上了淹在水里的台阶,冰冷的触感,水的温度,他良久才察觉这些,水淹到了腰部,柏乐通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朝着更深的水里走去,身边的水面波动着,随着他的动作泛起阵阵涟漪。

山夕颜走了。他想起这件事,心却没有先前那么冰冷了。

他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他明明注意到自己踩上去了,可却没有发觉,究竟是因为他想的太过专注,还是因为他的心与水同样冰冷呢?

花,绚烂的花,绽放的花,馨香的花,充满生命力的花,迄今为止,有什么是与这些相关的呢?

“柏乐通,你知道自己是多么受欢迎吗?”

“那还犹豫什么····没时间墨迹了···动起来动起来!今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准备好了吗?”

“嗯···是抓不住我的···”

他记起那几天,她刚洗完澡,身上裹着各种毛巾,水汽蒸腾着逸散,他闻到过很多次那股馨香

“这就满足了,还远远不够呢,不单如此,我还要让整个世界都爱上你呢!”

他想起她的声,他想起她的脸,他想起耳畔划过的欢笑,他想起她的拥抱

“天哪,你总是这么能给人带来希望吗!”那股气息,那种感觉,那样的温暖,还有那样一个吻····

“!”他想起来了!

“我是爱她的啊!”

声音来回震荡,又融成波纹,一圈一圈,朝向无穷的彼方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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