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也很意外,忍不住眨了几下眼。
男人的容貌熟悉又陌生,那粗哑的嗓门没有随时间流逝而变化,叫点滴的记忆碎片渐渐浮现。
然而过去太久,江潮已经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她努力回想,“你是……”
范钱荣把手里的垃圾袋往旁边一丢,下意识掏了掏裤子口袋。
没摸到手机,他回过神来,又抓抓头发,嬉皮笑脸的“主唱姐姐”出不了口,挺规矩地喊了声“江潮姐”。
“我范钱荣啊,应哥他兄弟。姐,你还记得我不?咱俩以前在曲溪见过几回。”
“我记得,”江潮唇边弯起礼貌的笑,“好巧。你住在这里吗?”
范钱荣飞快瞅她一眼,视线在江潮面容上转了一圈,像是在悄悄打量她的神态。
他清了清嗓子,脸色怪异,“呃,不是我住。我就是帮……帮别人打理打理房子。”
江潮有些茫然。
她不清楚范钱荣为何支支吾吾、神态复杂,却也没有细问。几句随口寒暄,她与对方道别,回房间里整理行李。
还没把行李箱打开,手机铃声响起。江潮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接起电话,叫了声“小甘”。
“我下周回申城,”许甘在电话那头说,“大明星,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聚?”
江潮语气微窘:“我算什么大明星。”
“要不咱们去参加十四路新春游园会?”
游园会人挤人,江潮迟疑住,听见许甘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到时候来我家吃饭吧,我妹最近闹着我向你要签名。”
江潮稍稍松了口气。
休息期很短暂,二月初又要为行程奔走。她还没能适应高强度工作,其实只想在家中休息,没精力去太热闹喧嚣的地方。
她答应下来,挂断电话,思考着要为许甘的妹妹带什么礼物,随手将被套套好。
这不是江潮第一次独居,在国外上学时她住了一年宿舍,后来便搬出去自己住了。
一个人生活很自由,可以在凌晨两点睡不着时起床,斟一小杯酒,窝在客厅的沙发边看电影,不用担心会吵到同居的室友。
从家里搬到这间小小的“员工宿舍”,江潮同样感到了自由。
去许甘家的那一天早晨,江潮出门,看见走廊对面房门微敞。
不知里头的人是范钱荣,还是范钱荣口中的那一位“别人”。她看了一眼,不太在意地收回目光。
许家是普通家庭,家里人都很喜欢江潮,知道江潮如今家中负债,频频嘱咐她别与小甘客气,有什么麻烦事尽管找小甘帮忙。
江潮笑着,应:“小甘很可靠,帮过我很多忙。”
“嗨,她这姑娘现在喜欢装高冷,实际上还是挺热心肠的,溱溱你说是吧?小甘,你平时也多琢磨琢磨,看看有什么好的项目,给溱溱推荐推荐。人家以前多照顾你,带你到处玩。”
许甘被念叨得耳朵起了茧,回了句“我知道”,索性扯着江潮,进了她的卧室。
她把门一关,嘟囔:“你哪用得着我给你找项目。”
江潮读懂她的语气,坐在单人小沙发上,微微挺直了背。
许甘转过身,抱起臂,视线从江潮的头顶落至脚尖,又重回她的面庞。
如同雪顶百合一样漂亮独特的女孩儿,顺风顺水地进入娱乐圈,短时间内签上知名制作公司,营销宣发毫不马虎。
江潮实力确实出色,但许甘在业界内浸淫已久,不太相信这圈子里还有纯粹的伯乐。
许甘眉头皱着,“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跟历代制作那边的人有关系?是你爸爸帮你找的人?”
江潮摇了摇头。
她知道许甘担心,于是没多隐瞒,坦白道:“是应潭。你还记得他吗?”
“……应潭?”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许甘脸上出现一刹恍惚。
怎么可能不记得。
许久之前的记忆重新浮现,随着时间被掩埋的情绪一同涌来。
对朋友圈中最年长风趣的哥哥暗藏情愫,却又能看清他心有所属。那时许甘其实没有什么执念,甚至能笑嘻嘻地开他俩的玩笑。
但许甘终究还是抱着点期望,所以曾经在她与别人发信息的时候问她对方是谁,也曾状若随意地对她提起“我觉得姓应的对你有意思”。
即便她觉得那姓应的一点儿都配不上溱溱。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变得更加陌生。
许甘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蹬着拖鞋“啪啪”地走到江潮面前。
“应潭?溱溱,你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
“他现在很厉害,人脉也很广。我能和历代签约,是他在背后帮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甘抓了抓头发,原地转了一圈。
“我知道他,他现在在申城混开了,这我都知道。但这人——”
她脱口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江潮眼睫微抬,张了张唇。她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许甘来回踱步,又停下。她啧了一声,“你知道白鑫桃吗?”
江潮困惑道:“白鑫桃?”
“暴发户家的小太妹,家里开舞厅的。”
那女人嘴巴毒,喜欢说三道四。许甘从前性子急,听到那些恶毒的谣言,心中气不过,又没法找上门去要说法,自个儿生了好久闷气。
后来白家出事,即便她已然成熟许多,也难免感到痛快,特意了解了不少相关八卦。
“她家几间舞厅背地里做了特多不干不净的事儿,什么偷拍照片,下药灌酒,好像还涉黑,聚众打架收保护费。”
“基本上就是□□了,后来被人举报,抓了好些人进去坐牢。”
江潮微怔,像是想到了什么。
许甘接着道:“应潭和他们同乡,以前就是帮他们家做事的。曲溪的那家舞厅,你还记得吗?”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白鑫桃她爸就是那间舞厅的老板。姓应的能跑到申城来,多半离不开白家的人。”
一晃而过的思绪被证实,江潮靠在沙发上,抬手托腮。
她似是思考了片刻,开口时嗓音笃定:“他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许甘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外星物种,语气都有点上扬,“啊?白家的人愿意帮扶他,那他能是什么好人啊?”
说罢,许甘神色又缓和下来,“溱溱,你还是少跟他来往吧,以后被卖了你还给人数钱。”
许甘是为她着想。
江潮心知肚明,于是只是笑着,应了一声“我会注意”。
“好啦,你别担心。”她笑眼弯弯,转开话题,“对了,斯敬哥之前说想要一起聚一聚……”
许甘脸一黑,打断她,“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聚什么聚?不聚。”
从许甘家打车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江潮手中拎着许甘妈妈硬塞给她的保温鸡汤,走在小区僻静的道路一侧,还在想着白天的事。
“他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这样的评价并不陌生,甚至应潭自己也这么说过。
但她或许对此持有反对意见。
迎面有人走来,小道狭窄,江潮往左侧让了让。
倒影在身前倾下,那人跟着往左侧迈步。
江潮抬起眼。
一张并不陌生,也不曾想过还会再见到的面庞。她停住脚步,仿佛陷入片刻惊诧。
“江小姐,”对方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露出点笑,说,“你也住在这里啊?”
江潮回过神来,不自觉地紧抿住唇。她没有说话,也不准备回应,垂眼想要继续往前。
“江小姐?”男人却再次往旁侧一迈,挡住她,“上次见面我喝多了,吓到你了吧?”
路灯昏黄,落在人影寥寥的小道上。江潮往回看了一眼,保安亭就在不远处。
她收回视线,嗓音刻意冷淡,“请你让开。”
“怎么,这么想逃跑啊?”对方低身看她,扯着嘴角,“都是老熟人了,遇到了总该叙叙旧。”
“我和田总没什么话好说。”
“怎么就没什么话好说了——说起来,我一直很想问江小姐一个问题。”
田总逼近几步,“江小姐现在在娱乐圈里也是小有名气了啊,从十八线爬到那么个七八线也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但我实在好奇,当初扮成烈女的应该是你没错,怎么这么快就搭上贺宛廷了?”
男人的气息愈发近了。
像是即将腐烂的落叶,落在路边的泥土里,被啤酒酒液浸透,烟蒂残烟缭绕,又落了几滴食物遗留的油脂。
江潮近乎是应激性地感到反胃,推开他往前走,迈得大步流星。
她的眉眼如同覆上一层冰雪,手指攥紧保温饭盒的握把,指尖都泛了白。
而田总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反倒勾起了笑意,追上几步,扯住她的手腕。
“姓贺的是年轻力壮,但他在圈中涉及不深。你要是肯跟我,出道秀又怎么会是个慢节奏综艺?”
“江小姐,历代制作能给你的,我们星光娱乐能翻倍给你。”
鸡皮疙瘩瞬间泛上肌肤,男人语调轻佻,掌心体温热气腾腾。
江潮用力甩开他的手,捂唇挡住干呕,“再跟着我,我就叫保安了。”
紧随着的脚步声终于停下,她快步走进单元楼,回头看了一眼。
夜幕深沉,远处的黑暗像是吞噬人的野兽。江潮呼吸未平,微微咬唇,多了个心眼。
她乘坐电梯到五楼,又转向楼梯间。
十楼的指示牌亮着,江潮喘/息着,拎着保温盒,推门而出。
暗影顷刻罩下。
江潮心绪始终紧绷未松,察觉到门外有人的那一刹漏了心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一声惊呼。
脚下踩了空,眼前光景一闪。她思绪空白一瞬,什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什么。
下一刻,另一人的手擦过她的手背,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稳得惊人,将她从楼梯边拽回来,温度也随之落在她的腰背间,扶着她站稳。
“没事吧?”
微沉的嗓音同时响起,应潭站在楼梯道边,垂着眼看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仅仅在江潮的脑海里存在了短暂的两三秒。
属于男性的气息野蛮地侵占属于她的空间,腰腹间掌心的温度叫她忍不住战栗。
江潮又一次抬手挡唇,下意识用力而抗拒地挣开他,扶墙干呕。
空气刹那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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