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局【1】

“嘿呀,哪里值得程家主来迎呢!这咱城里的乘风楼啊也就衬得上您这般人物啦!来来来,我们进!”大当家今日穿了身镶金丝的锦紫袍子上锈暗纹,挂着个貂皮袄子,手抚暖炉快步前迈,笑的鹤发生辉。

大当家显然是有备而来,身后随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皆是八面玲珑的样子,笑的让人如沐春风,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儿。

程杏画隐在发丝后的眉一挑,亦是笑对来客,伸臂俯身拉开珠帘,踏入那锦绣花纹的波斯毯上去。

乘风楼算得上候南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小楼被铺了棉绒软毯的木梯隔作四层,每一层都层层叠叠的隐在那红绸金玉盘下,重叠珠光下只能让人看的隐约,瓜果零嘴置放在青花瓷盘中,伸手可得。哪怕是如今时候,也有养着上好的姑娘安生候在楼里等着弹曲唱戏,小厮鱼贯而出,皆着青玉绸子衣服搭着芙蓉帕子。听得那楼主也是个显贵的,楼里上下无一不是上品,哪怕是门口随意置放插花的瓷瓶也是太上皇年间宫中传来的。

待到五人皆上座,正唤了小厮来备菜时,只听那珠帘一声脆响,金玉珠子仓皇四散,下垂的穗子也被打散不少,些许被弹至正入座的几人桌上,脆生生的蹦跶几下,甚是唐突。

可瞧了来人,便也不觉唐突了。

程杏天一身红衣,伸手又是一挥,转瞬那珠帘便被卸了大半,眉目张狂的紧,横眉一竖,将那清秀五官崩了个完全,倒像是个花间客一般恣意嬉笑出声来,勾勾手指,眉眼一勾冲着面前几人狂喝道:“我倒是不知,这席子少了我,竟是也敢开?”

他大步迈向前,酒楼门口的风一吹,身上披的红衣边角起伏,他似是还提着个酒葫芦,一把撂上肩头,葫芦也跟肩上骨头撞出声脆响。

程杏天走至那几人面前,左右摆摆脖子,骨头吱呀作响。

他似是好笑的一垂头,目光散漫,也是不知要对上谁的视线,又或是谁都瞄了一眼,沉声问道:“难不成……我这南派便是如此不入了你们的眼?”

言罢他一扭头,似是不解,顽童一般冲着端正眉眼的程杏画目光灼灼、嬉笑出声,发间垂着的红丝带也跟着飘悠上下,衬得眉眼越发顺逸。

他笑:“是不是啊,我的好哥哥?”

程杏画瞬时眯了眼,冷哼出声,抓着衣摆的手也紧了一紧,整个人气势便冷冽了起来,时刻要扑上前去。

坐在主座的大当家正是将如此情景看了个完全,待到好戏正要上演之时,他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的忙站起身来,摇摇头,手中折扇也跟着晃了两下,像是要冲着程杏天迈出步子教训一二。

大当家一叹,缓下口气:“小天啊,年轻气盛的莫要任性啊!有话便是要好好讲的,程家主,老哥哥在此定是不会让你们再有如何纠葛的!你且宽心。”

程杏天似是忽的受了什么束缚一般,定了瞬身形,这才抬抬眉,似是无所谓的一摆手,冲着大当家笑了两下。

大当家抚了抚白须,一口热茶下肚,眯缝眼也睁开了不少,浑眸间光彩细碎,似是这才宽心了不少的样子,活像是个关心后辈悉心教诲的老先生。

人才到齐入座,却活像是已然打过一场无硝烟的猛仗,残留着些许遗骸的死气儿,互相针锋相对着,在空气中蔓延成一种静态的默然。

幸在坐上几人皆是能说会道的主,即便是程杏画向来不喜如此也跟着捧了大当家几句,那鹤发老头仍是看似不悲不喜的慈爱面容,只连着捋了几下长须。如此几句笑谈间便是将方才的趋势掰了回来。

乘风楼一绝在楼内绮丽非常,二便绝在这楼里厨子厨艺非凡。

眨眼间那小厮便又是捧着瓷盘从后绕着鱼贯而出,个个捧着恰到好处的笑,将那瓷盘上了个全。

第一道便是那清蒸鲤鱼,单是如此简单一道菜肴也给做出了花样,厨子用些长短不一的木枝那鲤鱼支起,摆成个首尾相对的吉祥模样,旁衬些萝卜雕花掩了那木枝。

鱼鳃两侧开口,里灌秘料醋汁咸淡适宜,刚好去了那鱼骨的腥气,侧辅着些玉膏般的嫩豆腐和葱头姜丝,头盖上浇了一层薄油,润在门面上,将鱼衬的鲜活发亮活像是要即刻跃了那龙门。

第二道便是红烧狮子头,用嫩青菜芯层层在瓷盘铺好,裹着几个滑润可弹的肉团,肉团着了酱色,显然是融了层豆酱膏的,却仍是盖不住内里鲜香糜烂的蟹黄,搅在那葱盈弹软的肥嫩猪肉中,伴着些许蒜瓣又焦炒一番,淋着那滚烫的热油便上了桌,浑然圆实,须得调羹搅食才可。

余下端上来的,都不如第三味,荷叶鸡。那大块头似是刚从炭中取了来,青绿色叶瓣覆了一层的黑灰,看着好不狼狈,可轻轻用那筷一撇,久经摧残的荷叶便应声而落,内里裹着香酥可口的软肉鸡,层层乳脂也连带着混了个焦熟,内里软肉喷香酥嫩,夹杂着沁入骨的荷香解了那腻。可撕条可即食。那鲜肉香便是一下随风窜进了人鼻中,久久回味。

这食物的暖香气一烘,便又得了个满堂彩,连带着桌上气氛也好了不少。

程杏画这才答过二当家的问题,望见这满桌的食物这才似松了口气一般,面皮松弛了些,伸手拿筷去夹菜。

谁料他刚去用筷夹了块荷叶鸡肉丝,忽的一双光滑木筷也触上了那块肉,程杏画抬眼一看,正松懈半刻那肉丝便被程杏天夹走了,吃罢还不忘抬眼笑笑。

程杏画转了眼,伸手去夹另一道青菜炖肉,这厢筷子夹住了青菜的半条身子,那厢便狠力拽住了另外半边。

程杏画眉头微竖,连带着那端正面孔也威严了不少,冷冽霜意便从眉眼泄了出来,他抬眼目无波澜的看向对面正嬉笑怒骂的少年郎。

程杏天似是这才醒悟了什么一般,使着筷子的手稳稳当当的加了力道,丝毫不泄,眯了眯那潋滟杏眼,在楼层上盘旋隔衔的密纹红绸便落了满眼,他仍在明朗笑着:“怎么的,哥哥连个小青菜片子…也不让我?”

程杏画未曾言语,可这绷紧僵直的动作目光已然让气氛冷的刹那,剑拔弩张的劲刹那间便腾然而上,连带着穿堂风也忽的停滞半晌,像是两把互不想让的铁剑银枪,刀尖冷光摩擦风猎。

一勾一顿间那风光便这么有如实质的落在了这馨香未息的桌堂上,将之前那点可笑佯装泄了个全,扒了骨子出来,揭示了这本该血淋漓的局面。

程杏画不带一丝掩盖的直视对面,那深眸中像是藏了万丈深渊,那无底洞一张口便要将人吞了进去填补养料,嚼了骨肉再连着细碎的皮吮个干净。

正坐的大当家眯了眼,伸枯爪连捋了两下长须,那盘着鹤发的玉扣八风不动。

坐在其旁的二当家三当家也是愣了,观此场景竟是活似要被吓呆了胆,看那大当家仍然淡然如风的雅姿,忍不住缩了身像大当家那边靠靠。

那一身锦绣衣袍竟是也盖不住那肮脏皮囊下的胆小如鼠呐!

想来也是,那身锦绣衣袍又是何等的丑陋脏腻,那分明是熬瞎了无数欠债人家好儿女的眼,一针一线拌了血锈出来的,光鲜明丽的简直似个罪证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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