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文化的心理动机》把该分析的都分析过了,但只有分析显得干巴、缺乏立场。
旬兰嘉绝不会续一段伟大光辉正义的尾巴上去……当然,如果突发灵感就再说。
所以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灵感,她打算等到截止时间前一刻再交。
这个学期的其他任务都完成了。
稍凉快些的夜里,大学生在银河路上横行,发出高亢的笑声,仿佛全世界都会为他们让路。霓虹灯光在地面油污上闪烁,奶茶杯翻倒在路肩,经过的所有鞋底纷纷黏得“啪嗒啪嗒”响。
附近还有人练习演奏钢琴,音符断断续续地响。
16幢301宿舍目前只有苏岸和邵缇亚两人。
苏岸正在读书。
概念早就记住,计算手拿把掐,只是她对期初两门课的成绩不满意,所以过几天要再考一次,取更高的成绩。
夏季学期又马上要在9月16日结束。
苏岸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虽然这学期也有投入学习、提升自己,但她没有产生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简而言之,脑力提升进入了平台期。
邵缇亚犹豫了一下,关心道:“要不要……去拜一拜隔壁学校的雕像?”
“为了什么?”苏岸像向日葵见了太阳一样转头看她。
邵缇亚的声音无限细弱下去:“我在校论坛上看到……很多学生都在祭拜,不仅有隔壁学校的,也有我们学校的,还有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说是能够放松心情。”
没想到苏岸并无反对之意,又问了点细节就同意前去。
邵缇亚穿鞋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的“为了什么”并不是质问。
她从小在一个足足有262人的家族中长大。在家里,没有添加语气词的疑问就像不加糖的酸奶,对人是有攻击性的。这基本应该是集体成员的共识。
两位舍友都有过这样的共识,一年多来也常常努力友好。现在逐渐熟悉后,她们似乎在她面前不再伪装出温馨的样子,多少能够展露真我。
虽然那些真我锋利,直面时得留神保护自己,但邵缇亚居然有点欣慰。
银河路边上,旬兰嘉找准角度、调整构图,用新买的便宜手机拍摄所有人自然的动态。
毕竟人是动物,动物不能摆拍,对吧?
聒噪的动物叫声从身后响起,戳破她的幻想气泡:“同学你好!”
旬兰嘉一个激灵,在转身时勾勒出对方的形象:一只大部分羽毛五彩斑斓的黑鸟,短毛延伸至厚实的喙,喉部羽毛蓬松且尾羽呈菱形。
她知道这只渡鸦是谁,小幅度朝它点头致意:“你好,同学。”
在博物馆有过一面之缘的聪明鸟儿向下飞行,落在她慌忙伸出的左手臂上,爪子箍紧。
她发现被戳到的肉不疼。那么是它有控制力度的经验,还是磨钝了爪尖?社会化做得比她好。
它挺胸自我介绍:“我是覃郡的南瓜子爵,曾是国王的弄臣。”
“我是旬郡的旬兰嘉,”旬郡的旬兰嘉想用食指试探它胸毛的深浅,“可惜我的履历不够帅。”
“没事,没事!”
旬兰嘉放弃继续装陌生人:“另外有件事你有权知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在博物馆说过话,当时我自称‘兰嘉’。”
它反应片刻,惊讶地张开翅膀:“呀!人类样貌,难以分辨,对不起。”
“没关系,”她问,“在博物馆,你一下认出我和你是红石校友,现在怎么认不出了?”
“衣服。博物馆的衣服,你穿去上台演讲过。今天的服饰,很奇怪。”
穿着黑色旬郡传统内袍的旬兰嘉吐槽:“那你随便找奇怪的人搭话,不是也很奇怪吗?”
“啊啊。”它含糊其辞。
为了托举逐渐沉重的左臂,她添上右手:“敢问你的国王是哪位?”
南瓜子爵往上臂蹦了两下,让她能省力:“国王是白墙前的涂鸦者、南瓜粥的倾洒人、浴缸的海盗头领,曾摧毁12个布娃娃、发动对3个蚁群的战争,占有小菜园、摇篮、地毯、沙发等多个领地。去年夏季,她死于对鱼塘的征伐之战,享年8岁。我在她的王国出生,也在国葬后被流放。后来蒙受奇迹,考上这所大学。”
再离谱的地摊杂志上也不会编这种事。
旬兰嘉模拟出许多条对话,选择其中的感慨句:“真是奇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今年几岁?”
南瓜子爵,年轻的成鸟,骄傲道:“4岁!”
它4岁就能上大学,而她4岁时连说话流利都会被夸奖。这么一对比,南瓜子爵的通用语好像不咋地。
旬兰嘉问:“通用语是你的母语?”
南瓜子爵没说话,蓬松的鸟脑袋以左上-下-右上的周期摆动,像在摇头。
“你的羽毛保养得很好。”她用视线勾勒它朦胧的轮廓,咧开嘴角,“能摸一摸吗?”
“不可以!”南瓜子爵吓了一跳,蹬她的手臂起飞,回到出现时蹲着的树枝上。
旬兰嘉失望地垂下手臂,生硬转移话题:“你在文学院?”
它在高处探头探脑:“是的!因为先祖报丧食尸的名声,我进入新闻系。”
她采访道:“住宿方不方便?”
它踱到更近的地方,侧过脸用左眼珠看人:“在6幢。天哪,床有那么大,从来没睡过!”
“对你来说,柜子容易开吗?”
“哈哈(听起来像‘嘎嘎’),租给舍友了。”它飞落较低的枝杈,“因为想要钱!”
南瓜子爵用很少有人会用来呼唤钱的音量呼唤钱。
她按了按耳朵:“多么普适的诚实愿望。”
“我想要钱。小小的手机,用来读报道,实在很巧妙。”
它的嗓门小了些,断句节奏像诗一样。
“如果……”她把新想法说出口,“如果我送你一部又小又轻的手机,你能把母语教给我吗?”
“哦不,不可以。”南瓜子爵瞬膜眨动,犹豫地踱了两步——连续拒绝显然让它蒙受不安。
“再换个话题,”旬兰嘉提醒这只习惯家养的动物,“城市里有许多游隼,你务必小心。”
渡鸦很感兴趣地扭头:“明明这里是城市,为什么它们这么多?”
旬兰嘉模仿它富有韵律的说话方式:“游隼喜欢城市,因为城市有广场,广场有鸽子。”
“傻鸽子!”它抖动翅膀,过了片刻又说,“很奇怪,人类的鹰派和鸽派,明明一个吃,一个被吃,为什么能对垒?人类为什么说自己是其他生物,是害虫、傻鸟、猪崽子、小南瓜?真奇怪!”
“可能仅仅是因为人喜欢生物的名称。”她自由联想,“子爵,你听说过‘侧膜胎座目’这个名称吗?我就喜欢它的发音。”
南瓜子爵:“听上去是菩萨的名字?”
她笑出声:“‘侧膜胎座目’是一类植物的统称,包括南瓜和其他葫芦科的瓜菜,还有十字花科的各种叶菜……”
“菩萨真好味!”
“菩萨真心善。”她咽口水,“要不要一起吃夜宵,我请客?”
“真的?”
“真的,除非现在出现火山喷发等不可抗力,只能延期。”
它欢喜地展开翅膀:“我要吃鸡肉。熟鸡肉。”
“那就去银河路。要站我包上吗?送你去。”
“谢谢同学,好同学!”
南瓜子爵飞到腰包上,乘地铁似的站着。
旬兰嘉伸手护住它,如愿摸到它侧面的羽毛,好蓬。
她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在它的视觉盲区飞速查百科,搜到“鸡属于鸡形目”“渡鸦属于雀形目”才稍微安心。
食品摊子像招新的社团一样支着,煎熟的鸡胸肉和甜蛋饼装在仿瓷碟中,放在仿木纹的折叠桌上。
旬兰嘉坐在桌边,仰头细数天幕的星星。
由于光污染,用肉眼只能看见东方刚刚升起的月亮,南方稍高的火星、土星,往西边转则是木星、金星和大角星,头顶有织女一和河鼓二。
数千年前的摘星巫师们把天幕画得很好,简直和真的一样。
如果有人觉得星星很难辨认,通常是不懂方法——这种情况下可以举行邪异的仪式,能召唤出某位时的星星是毕宿五,能召唤出另一位的则是大角和天狼。
直肠子的南瓜子爵从公共厕所飞回来,落在折叠桌旁的塑料小凳上:“现在可以吃肉了吗?”
旬兰嘉从夜空收回目光:“还烫,再等等。”
渡鸦注视夜宵,又歪头看她,圆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喜欢上你,我们现在是朋友?”
旬兰嘉想了想:“如果现在火山喷发,我会舍命救你。”
南瓜子爵扇翅膀扑她:“救什么!我会飞,傻鸟!”
她们吃饱喝足,顺着银河路往南方低处散步,逐渐来到司文钦理工大学的地界。
这座相邻学校也没有围栏,两校及周围居民共用一个无名广场。
如今广场上的人密度大约是2人/平方米。大多是以2至4人为一组结伴的学生,纷纷绕着雕像走。
司文钦理工大学老校长德丹的雕像材质漆黑冷硬,就连翻飞的袖子都是厚重的铁砣砣,和她生前的作风相配——她从未向权威、圣人或恶徒妥协,也绝不收受好处,绝不忍受打压。
仔细一看,雕像额头的发丝左侧往上翘起,右侧往下垂落,这说明她发际线中点有个旋。
面相师会说它反应了她性格执拗的特征,而在日常生活中,她总会有一绺头发不知道该往哪梳。
多细心的雕塑家啊,一刀就给已死之人削出了生活气息。
1.“能召唤出某位时的星星是毕宿五,能召唤出另一位的则是大角和天狼”参考了克苏鲁神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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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傻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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