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具常识且最依赖日常秩序的人，苏岸的表情阴沉下来：“我其实也被吓到了，但是凭什么别人恐吓，我就要配合着畏缩发抖？”

愤怒涌进手指，红茶杯“哒”一声搁在桌上。

旬兰嘉向后靠到柔软的海绵垫上，感觉自己在被拥抱。她喃喃重复邵缇亚说过的话：“……把人当食物看？”

她小心翼翼观察苏岸的脸色和动作，看上去还行，于是继续：“有没有可能，屠宰师根本不是人，而其他天生吃人的生物？”

很多生物行为不能用“恶意”或“善意”来解释，就像她踩死蚂蚁可能是因为没看见。

如果屠宰师并非人类，那么它的行为就染不上人类的感**彩。

“吃人的不是人？”苏岸提出疑点，“那还用人类的食品包装盒？”

“……用人类的包装盒，可以说明它了解人的生活，能适应人的生活，”旬兰嘉越说越快，“甚至它像人，所以过来的时候才没被我们发现！”

“那为什么把人肉放到雕像下面？”

“可能不是为了恐吓，而是为了……分享？毕竟我们和它很像，说不定被它当成吃人的同类了。”

“……”苏岸沉默良久，“如果这段话放到网上，你会被网友支起法庭毙800次。”

她比出手指铳，嘴里模仿射击音效。

旬兰嘉“呵呵”笑：“幸好我都是瞎说的，现在事情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披露，连肉的来源都没搞清。日常生活毕竟不是犯罪小说，很多细节没有意义。”

但是反过来想，要是查明谁缺了肉，说不定问题就解决了？

兰嘉喝水润喉，登上隔壁司理工的校园论坛，刷新本次事件的最新消息。

……刷着刷着就被别的帖子吸引目光。

帖子里有幅眼熟的动图，居然是两人在图书馆掐架，传播度还挺高。

动图中的图书馆从内饰上看来自红石大学，这应该就是她见识过的那场肢体冲突。

一张动图上出现了芝士的水印。

她登上芝士，溯源并浏览相关芝士洞，近乎本能地统计。

传播动图的人当中，没多少人管庞迪路尼亚，用户讨论的热点词是“图书馆公德心”“分裂组织”“大学生”“动图”“女人打架”“德郡野蛮”。

她可以凭他们的过往发言侧写出他们的总体形象，其实大多是普通人。

有人阴谋论，有人以偏概全，有人倒果为因，有人想当然，有人把手伸进裤子……无论如何，几乎所有群体都相互否定，简直是另一种概念的团结。

苏岸“喂”了一声，把手机屏幕端给旬兰嘉看。

帖子标题简短：“警察在红石西风食堂泔水桶里发现安全主管的尸体”。

旬兰嘉接过手机。

果然只要有熟人在专注正事，她就可以大肆走神……这种心态不能说出去。

她往下刷回帖，终于确定一条信息，对苏岸道：“是我见过的那个安全主管。”

他的尸体上缺肉吗，还是完整的？泔水桶是案发现场还是抛尸现场？凶手会不会过去围观？

这些问题的答案，帖子里当然不会有。

两人对视一眼。

苏岸在隔壁司理工的论坛上已经成为荣誉嫌疑人，估计很快就会有警察联系她。

旬兰嘉再怎么身处局外，也能察觉到这事极其恶劣，近在身边。

连安全主管都死了（虽然是管食品安全的），她们就一定能高枕无忧吗？凶手可还没抓到。

万一屠宰师目标远大，想铁锅炖所有人……多打听点消息，或许能摸清自己究竟生活在怎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中。

旬兰嘉：“走吗？”

苏岸：“走啊，来都来了。”

“据说很多凶手会返回现场……”

“所以我们过去。”苏岸眉毛一拧，“这话好像有点奇怪。算了，别在意，收拾东西吧。”

临走前，旬兰嘉一口气喝完温水，看着纸杯的空底：“其实我挺怕认识的人的尸体。”

“……”几米外，邵缇亚定在原地，手里捏着新买的饼干，“什么尸体？”

她收到苏岸的“准备离开”的消息，就立刻过来会合，结果一来就听到更劲爆的。

两人把校论坛刷到的消息和她们的决定一说，邵缇亚几度张口，表情犹豫。

她想要陪着舍友们，但着实有点承受不了。

此人连碰到轧死的动物尸体都不忍细看，还是旬兰嘉摘下眼镜把那块棕红毛饼铲了埋了。

苏岸回忆起这些，向邵缇亚提建议：“你先回去吧。”

“对对。”旬兰嘉慢半拍附和，“不是要赶你走，就是……先休息休息吧。”

“好……谢谢，我，我先回去了。”

“再会。”苏岸挥手，“今天确实难为你了。”

邵缇亚勉强微笑，不知道手里拿的饼干有没有胃口吃。

她过来说了两句话便拐向图书馆门口，让旬兰嘉想起科幻小说里借引力弹弓转向加速的飞行器。

送别后，苏岸担心落单不安全，在16幢宿舍聊天群里发消息呼吁相邻宿舍的女生们多彼此关照。

邻居纷纷响应，谴责那名残忍的犯罪分子。

又有成员劝她们言辞克制点，别把群封了。

穿过红叶石楠灌木丛中的石板路，前方远处依稀能看到西风食堂后门围着的一堆人。

这里原本是密实的绿化带，穿行的人多了，就有学生自费铺了石板。大学生多半明事理，即使踩了石上青苔滑倒也不会去举报铺路人。

苏岸跟在频频脚滑但又熟练稳住的旬兰嘉后面，陈述新发现：“好像每次这种不算好的事都是我陪着你干。”

旬兰嘉：“就像屎会吸引家狼。”

苏岸大声提醒：“文明用语！”

旬兰嘉回头正想说两句，忽而猛烈迅捷地下蹲，蹲行半步又若无其事地起身，继续向前。

这是肢体语言的回答吗？真令人意想不到。

苏岸不明所以地直走，结果在刚刚旬兰嘉矮身的位置被蜘蛛网糊了一脸。

苏岸像真的被网兜住的猎物般抬手挣扎，褐黑相间的蜘蛛仓皇逃窜，蚊子干尸像头纱绣花般钩在鬓角。

“呸、呸。”她从脸上揭下一条蛛丝。

旬兰嘉了然回望，捂住嘴故作担忧：“居然毁坏虫子的家园……巨型生物真可怕。”

“省省吧。”苏岸摘掉发梢粘的蛛丝，思考该怎么一招制敌，“蜘蛛不是虫子，是蛛形纲的蛛子，你说错了。”

果然被正确反驳的旬兰嘉安静下来，但没闭嘴多久，她又道：“‘虫子’在狭义上指昆虫纲，但广义上可以指代节肢大类。偶尔还能指代人呢。”

“呵呵，只能靠抠字眼来战胜我吗？”

两人近似拌嘴地讨论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把注意力从命案上转走。

食堂后门附近，围观的人很多。

一辆救护车用喇叭“哔”出一条路来，经过校内的林荫路开过去。

旬兰嘉终于从野路穿到林荫路，她目光追随救护车，发现它靠近时的“哔”音调高，远离时的“哔”音调低。

群众围绕的中心位置，被印有警方蓝色盾牌标志的深蓝色四方布折叠围挡给拦住。

围挡中散发出泔水臭。

她们分头打听。

兰嘉左右观察，在围观校友中找到熟悉的发型。

蓝色发箍把短发全部往后固定，露出光洁的脑门——彭何露叉腰站在外缘，踮脚往事件中心看。

旁边树上则隐约有黑乎乎的鸟类身影。

新闻系果真无孔不入……不过学校应该下过封口令，所以现在大学城外基本没有风声。

封口的原因是担心模仿犯吗？和篡改荻岛爆炸案真相的目的一样？那新闻的时效和真实到底能落在哪里？

旬兰嘉站到彭何露跟前80厘米处，表情真诚：“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彭何露完全没有围观被打扰的不满，显然想分享发现：“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是南瓜子爵。主管捞出来的时候，烂肉从骨头上一块块掉下来。”

“是因为尸体**吗？怎么闻不到尸臭？”

“不是，”彭何露往事件中心望两眼，“好像是被煮成这样的。”

旬兰嘉干呕一声。

彭何露也是，但呕完继续红着眼圈说明情况：“警察滤完了泔水桶，没找到右胳膊，现在要运尸体去解剖，在等他老婆过来签字。”

旬兰嘉顺了顺气：“啊……他参加集体□□的事，配偶知道吗？”

“估计知道吧。其实还不仅这样，我听说他过去在家乡肇事逃逸，但没有坐牢。”

彭何露继续踮起脚企望。

右胳膊就是那块被倒霉学生误食的肉？仔细一想主管体型不瘦，所以体脂率不会低，确实和传言相符。

旬兰嘉又问：“死者配偶在附近工作吗？”

“他老婆是18幢的宿管。”

苏岸也打听完回来碰头，旬兰嘉匆匆和彭何露挥挥手告别，跟舍友走到边缘。

苏岸：“真相应该很好查吧，手法残忍，具有强烈的情绪，应该是熟人作案。附近围观人群里好像也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回去吧。”

苏岸打算给301宿舍在这件事里的参与画句号。

如果有人来问她知道的情况，她会供述，但是如果没人问，她也不会上赶着提供消息，免得被关到小黑屋里一顿抽，顶下不该顶的罪行。

“万一‘围观’本身就是异常呢？和前几个晚上的聚会一样，”旬兰嘉的焦点不定目光闪烁，“一堆人聚在一起……”

“仪式，非法集会，你是想说这两个可能性吧？”苏岸小声问，“你不要什么都往你那专业联想，虽然前几个晚上的活动确实有点意思，但现在这拨人只是在冷漠旁观而已。”

苏岸说对了大方向——旬兰嘉接触魔法后就觉得任何行动都可能包含神秘方面的意义；从荻岛回来就觉得人多的地方会炸。

这都属于预设结论，不利于认识世界。

苏岸并未对兰嘉的走神起疑，挺体贴地说：“其实我也有点恍惚，去休息会儿？”

旬兰嘉迟疑了半秒，还是挽住她的胳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