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然的饭果然又凉了。

饶是他一向脾气不错，今天心情又好，两次三番的被人打断吃饭却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卧室一觉睡到晚上，左右常命在这里，秦穆然可不信对方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尤其是现在，又一位不速之客分明就是冲着常命来的，一进门就笑嘻嘻的和常命打招呼：

“老大！我来看你啦！”

来人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一头短发剪得很碎，相当非主流的漂染成了引人注目的银灰色，在室内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他一身打扮也同样年轻的很，棒球帽运动衫，脚下是当下时兴的球鞋，脖子上还挂着个头戴式耳机，怎么看也不像是常命会认识的人。

秦穆然无声的瞥了常命一眼。不过也是，常命又不是一般人，认识什么人也都算正常，他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这青年笑嘻嘻的同常命打完招呼之后又转向在一边当壁画的秦穆然，同样热情洋溢的打了个招呼：“嫂子好啊！”

还没等秦穆然说什么，来人就被常命按着敲了下头：“还不是呢，叫什么嫂子，要叫也是叫秦先生。”

青年给他打了一下却也没受到什么打击的样子，嬉皮笑脸的做个鬼脸改了口：“秦先生。”

“不用。”秦穆然摇了摇头，“叫我秦医生就行。”

左右这顿饭也算是吃的差不多了，有客人他也不方便继续再坐在这里吃下去了，秦穆然收拾好餐具端着餐盒起身，地上的玻璃碴子早已经被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李菲菲收拾干净了，他现在离开正好留给这两个人谈话的空间。

“不用麻烦了，秦医生。”常命从沙发上站起来，指了指旁边通向病房的门，“我们到里面讲。”

秦穆然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排斥的样子，常命心底松了口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喜意，这点情绪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显露在脸上，看的来人睁大了眼睛。

他们老大长的好看这事是出了名的，这么多年下来，要是说他身边干干净净的什么人都没有过那是瞎话，但是却也都是可有可无的一夜来往而已，他还从没见过自家老大为了旁人露出这样真情实意的愉悦表情。

他突然之间就叹了一口气：“之前他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一看，老大你是真准备要走了啊。”

青年的神情里难免沮丧，一身绷带坐在雪白床单上的人却不觉得如何，脚上踩着双拖鞋翘着脚坐没坐相的还觉得挺开心：“没办法，动了凡心啦。”

他说的轻浮，却奇异的带着点真情实意的深情。

他看着自己属下垂头丧气的表情，突然之间就生出了两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来：“这就不行了？我迟早得走，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要不就是死在战场上，没什么了不得的，就这点出息？”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一身的绷带和纱布：“看见没，反正我现在是干不了了。”

小青年几乎是哭笑不得，他们干这行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伤势到底是重是轻，别看常命一身纱布缠的是严严实实，他现在这能吃能喝活蹦乱跳还有心思打击下属的样子，怎么看也不严重。

要是这点伤就能让他从此干不了这行，那前些年的伤怕不是让人死上个十几回也不够了。

他分明就是想留在这里，再也不想干了。

赵明从入这行开始就是在常命手下讨饭吃的，从他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早已经成了那个著名的’复仇女神’，赵明几乎可以说是听着这个人的故事和传说走到今天的，常命隔三差五就要开玩笑说自己哪天要是碰到自己的梦中情人就不干了，他却也只当是个玩笑话而已，从没有真正的想过某一天他们的老大会真的留在某处。

直到一个月之前接到自家老大的消息让他帮忙准备生活用品和衣物的时候他也只当是自家老大一时之间来了兴趣，过上一阵子自然就淡了，没成想这养伤还越养越伤了。

直到今天他没忍住，终于还是给自己买了张机票亲自跑来这城市里，看到这两个人相处时的样子以及自己老大毫不掩饰的感情。

这回终于才是真的慌了。

常命是个很随性的人，但他却没能料到常命能随性到干了十几年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了，跑到一个小诊所来大有一呆一辈子不准备走的样子。

赵明这么一想，竟然呆在原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有点太傻了，看的常命没忍住站起来又敲了一下这小子的头：“行了，瞧你这点出息，也就能当个灯泡使了。”

“我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

小青年大喜过望：“真的？”

“假的。”常命毫不留情，面对自己的亲属下也没有一点体贴温柔：“我还有一点事要收尾处理一下，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他在心里稍微盘算了一下：“三个月左右吧。”

赵明疯狂点头，三个月好啊，三个月总比现在强，自家老大向来主意变得快，说不定三个月过去早就已经把这事给忘了，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也好回去和兄弟们交代。

常命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这个下属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想的不错，若是从前的常命，对一样东西的兴趣绝对超不过三个月，不出一个月他就会感到厌烦。

可秦穆然是不一样的。

他这人用情向来极致，喜欢的便喜欢到了极点，讨厌的也讨厌的四毫不加以掩饰，他试着试探自己感情的底线，有意和秦穆然说了离开，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感兴趣的东西一旦不在眼前出现后，他很快就能把那东西忘掉。

有情时恨不得掏心挖肝，无情时比一块石头更冰冷。

可他靠在酒店的前台抽烟，抽了一支又一支，直到送东西的人把箱子放在他脚边，他拎着东西离开的时候，满脑子里却也还都是秦穆然的样子。

这回算是真的栽了。

不管常命心里怎么想，但是对于赵明来说只要现在老大不走就好，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也都更自然了几分：“老大你之前让我查的东西有些眉目了。”

他从自己背着的包里取出个文件夹来递给常命，事关紧要，资料查出来的时候就被人警告了一番不能外泄的重要性，他跑这一趟虽说是来看看自家老大究竟如何的，却也是因为常命要这份资料。

看看这些纸张就知道了，当今社会电子技术高度发达，哪里还会有什么人用这么旧的纸张和书本来记载这些东西，若不是担心泄密之后带来的后果，谁会用这么古老的办法吃力不讨好。

他弄到这份资料却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他一开始只打听到了一点网络上的流言，可大都看起来天方夜谭毫无真实性可言，而循着网络找过去之后见到本人，本人却都一个个的忌讳莫深说不出个子丑丁卯来。

最后还是不知道个从哪里冒出来的组织主动找上了四处打探消息的他们，约了和他面谈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确认了他们可信，主动把这份资料暂时借给了他们。

“这么说来是这些都是对方主动给的？”常命翻阅着手里的纸张。

赵明嗯了一声，“对，老大，有什么不对吗？”

赵明不是傻白甜，人家主动给情报当然不可能是做慈善的，他同人面谈的时候就有种感觉，这些人绝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若说是和他们差不多的佣兵，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他说不上来，就指望自家老大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

常命没有直接给出结论，却仔仔细细的看了这份不算厚的手写资料，具体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这份资料并算不上是多么详细，甚至没有那些东西的具体描述，却相当细致的阐述了那些东西带给社会的一系列影响并着重描绘了他们的福利情况。

毫无疑问，他们不仅知道常命是做什么的，而且还很看好他们，想要和他们寻求合作。

虽然在资料里没有明确的写出来，常命却能看懂对方的意思。合作嘛，也不是不行，说白了他们这群人也就是拿命换钱的，只要钱给的够多，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他对此没有什么太多感觉，他需要这个不知名组织的帮助，对方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他可以断言对方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天来他们费劲打听了半天都打听不到的情报想必也和对方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他们一上门打听，对方立刻就找了上来。他想要了解这些东西，就免不得要和对方打交道。

常命不是赵明，他亲眼见到过那些东西，也亲自下场打过交道，这将是一个更大的，更加危险的挑战，他毫不畏惧，甚至跃跃欲试。

他看得出秦穆然对于那些东西的态度不一般，而他以后要是真的留在这里不准备走了，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倒也是个不坏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秦穆然这里加点分。

常命心底已经有了大概的盘算，却并没有给赵明一句落到实处的许诺，他只道：“这事你先不用管了。”

赵明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老大把这打资料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当着他的面把东西塞到枕头下面——这态度，显然是没有让赵明再碰的打算了。

他哪里知道常命这是已经开始为以后彻底留在这里做打算了，要是让赵明知道了，就是被老大打一通他也不会跑前跑后的四处联络打听了。

虽说现在看着常命这样子，他已经有点隐隐觉得不妙的感觉了，可终究对常命其人不够了解，只当做是自己患得患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