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然到底还是请人吃了顿饭。

赵明不愧是常命的亲属下，两个人在病房里聊完之后出来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他没事了也不走，硬是厚着脸皮坐在沙发上一副不想挪窝的样子，死活赖在这里非要吃上顿饭才肯走，也是赶上运气好今天秦穆然心情不错，和常命的关系也同先前不太一样，不然别说吃饭了，不连着常命被人赶出去都算是好的了。

秦穆然侧着头看了眼常命，这人也不嫌自己属下丢人现眼的尴尬，老神在在的坐在沙发上也是一副就等着吃了的样子还有心情看着秦穆然笑。

他分明就是吃准了秦穆然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性格。

说是吃顿饭，到底秦穆然也没动手——他也不会，常命付的医药费实在是不少，本来就是秦穆然之前刻意刁难人收的多了些，后来没这个打算了之后常命也没主动提过这事，拿这钱来请他下属吃一顿秦穆然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秦穆然点了一桌的外卖，诊所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本来就不大的茶几上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倒是让秦穆然想起了当初常命刚来的时候那顿外卖。

不知不觉之间，竟然也有一个月了啊。

诊所里的灯光很亮，即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对于室内也没有任何影响，李菲菲从诊室里又搬了两个小凳子来放在茶几边上，赵明年纪不大有一副爱说爱笑的年轻人样子和李菲菲聊得正欢，诊所里一时之间竟然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碗里猝不及防的多了块排骨，秦穆然抬头一看，不是常命还能是谁。这人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抬着头给他看，一副讨功的样子。

为了方便晚上营业，诊所里的灯光亮的很，两个人又是坐在一起，常命那张好看的脸清晰的甚至看得清眼底的颜色。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深情款款又一往情深的样子，真切的让人为难。

秦穆然两人到还没如何，反倒是旁边蹭饭的赵明先一步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平时兄弟们就经常拿他的名字开玩笑管他叫灯泡他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他在这里坐着倒是真的有了点灯泡的感觉，不仅亮，而且亮的出奇。

他不是第一次见常命喜欢什么人，但是像这样？

他原本笃定常命还是会回去的判断突然之间就又动摇了一下。

常命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秦穆然却也没再主动提过让他拎着行李滚的话题，常命自然不会自找麻烦的去问。

白天要么在病房养伤，要么就是出去处理些别的事情，总归秦穆然都不会多问，常命觉得对方聪明知进退的同时却又难免觉得有些遗憾。

他要是没这么聪明就好了，知道了某些东西之后，就算是他想走，却也是不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了。别看他现在天天赖在诊所里，真的算起来顶多只能说是个病人，秦穆然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任何个人事务，自然也就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威胁，改日他就算走了，有人寻仇也寻不到秦穆然的头上。

他有意试探对方的态度，头一次让赵明当着人在的时候来找他，而试探的结果也令他相当满意。

满意之余常命觉得有点可惜，但要是秦穆然没有这么聪明的懂得趋吉避害的话，他却也不可能觉得对方这么有意思。

唉，没办法，谁让他就是喜欢。

秦穆然现在可没空想着常命。

像他们这种在三甲医院工作的医生，要是说手底下的病人都能救得回来，那是句假话。

所谓的三甲医院，除了更好的设备，技术更高超的医生和护士以外，承担的也是同其他医院截然不同的压力。

他们这城市是这个省的省会，最好的医院也理所应当的落座于此处，病人在自家的城市里得不到妥善的医治，下面的医院自然而然的就会向上推荐更好的医院，他们接收来自整个省份的各种病人，所见到的疑难杂症自然也非下层医院可比的。

换一句话说，要不是治不了，谁会大老远的跑来这里求医呢。

他们三院的医生确实是好，医术确实是高超，但谁都不是神仙，是人自然就不是万能的，再好的医生也会有救不回来的病人。

尤其是他们急诊科。

能被送到这里来的病人要么是生命垂危奄奄一息，要么是陈年旧疾无药可医，单论死亡率而言，其他诊室少有能比得过急诊的——是往坏了的方向比。

秦穆然当然也有没救回来过的病人。

到了那种情况下，能不能救得回来很多时候已经不是医生所能解决得了的问题了，他尽心尽力的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却还是无可避免的看着生命在手下流逝。

然而这种情况无论已经发生了多少次，经历了多少次，却依然会让人难以接受。

秦穆然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急救车送来了一对母子，其中的小孩仅有六岁，因为从二楼坠楼而导致内脏多处出血身体组织多处挫伤，急救车上的护士们已经进行了应急处理，但是身体内部的出血却无计可施，只能急急忙忙送到医院内指望他们这些急诊医生能够找到孩子的出血点进行紧急止血。

这对母子是幸运的，他们出事的位置离三院并不远，赶到医院的时间相当及时，急诊科第一时间内立刻安排了手术，但是当医生们打开腹腔后却只能看到一片血红不断涌出。

整个腹腔里除了血以外还是血，这个孩子只有几岁大，护士们想尽办法抽取腹腔内的血液，输血瓶一直挂着没有停下，却怎么也无法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

找不到出血点就没法止血，这个孩子这么小，他坚持不了多久的。主治急的满头是汗，可越是焦急，那点小小的出血点也就越找不到。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手术室的灯牌始终没有暗下来，这个孩子的生命也在不断流逝。

当发现血止不住的时候，主治几乎是立刻让人去叫在隔壁手术室里帮忙的秦穆然的，虽说秦穆然不一定就能找得到出血点，但遇到了这种情况找主任来看总还能想想办法，不管怎么说他来这里总比白白让这个孩子丢了性命来的好得多。

秦穆然立刻就丢下了自己的手术赶到了这边来——他原本在做的是一个骨科的手术，虽然伤的比较重，但技术含量却也没有高到别人取代不了，更不会危及生命。

秦穆然想要救这个孩子。

出血点并不好找，他一旦接手就要为后续可能的医疗纠纷负责，他也没有一定能找到出血点的自信，但让他不去做点什么？那他就不是秦穆然了。

“患者血压降低！”

护士的声音连续响起，一系列的噩耗接连不断，抢救设备被立刻拿上来开始使用，秦穆然低着头继续寻找出血点。

他不能乱，如果这里连他都乱了，这个孩子才是真的没救了。

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吸完，门口却立刻传来了另一位护士急切的呼唤声：“秦主任，方主治的病人呼吸困难！”

秦穆然的手没有抖，心却漏跳半拍。

病人的情况还在持续恶化，找不到出血点这个孩子难逃一死，秦穆然所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寻找出血点——以暂且放任另一个病人的情况为代价。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麻醉医生还在努力的控制输液量，可这个孩子的血压却还是越来越低。

停跳。

停跳一分钟。

停跳三分钟。

停跳······

不行了，来不及了。

医学上判断一个人的死亡是以心脏停跳三十分钟为标准的，但是他们这些做医生的都知道心肺复苏的成功率，前三分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也是被抢救回来的最多的，而一旦拖到五分钟以上，大多数患者就会进入到脑死亡状态中。

即使救得回来，恐怕也会留下终身疾病。

更何况能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从来万中无一。

到了这种程度，主治找不到出血点，假如秦穆然也撒手不管，最终这个孩子所能迎来的命运也只有死亡。

理论上而言，假如他现在找到出血点及时止血，持续进行心肺复苏和输液，这个孩子还有生存的机会，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也只是理论而已。

秦穆然不能再为了这个孩子而放弃另一个病人了，他收回了手，猩红的血液沿着医用手套滴落在光洁的手术台上。

他快速的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再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抢救没有停止，但这间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没救了。

等到秦穆然终于有机会坐下的时候已经是又过了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方主治的病人几次出现濒死症状，但秦穆然和方主治到底还是稳定住了伤势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现在病人已经被推去icu观察了。

秦穆然脱了手套，不出所料的从护士嘴里听到了那个孩子最终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

他没有说什么，脸上也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当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关上了门的时候，脸上终于还是流露出一点透彻心扉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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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