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陈家的新媳妇吗?怎么伤还没好就跟着你丈夫下地了?”
附近几个农妇在为首的一个膀大腰粗的妇人开口之后,也紧跟着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是呀,婶子,我跟着家里男人来认认地头,过几日好给他们送水送饭,下地帮忙呀。”
这一路走来不时有在背后嘲笑或者低声议论的人,程嘉禾全都视若无睹,遇到这样当面讥讽的她也大方的回应,态度从容淡定,好似根本听不出对方话里话外的挖苦,让对方挑不出一点错处。
程嘉禾心里明白,古往今来多的是这种气人有笑人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几声背后的嘲笑,几句当面的议论着实无关痛痒,和他们计较也着实没有必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到地里去看看,现在的这个稻田亩产到底能有多少,自己现在一时半会儿离不了陈家,今后几个月能不能有几顿饱饭吃就全看这次秋收了。
虽然这具身体是原主的,可里面装的却是自己在21世纪生活了小半辈子的灵魂,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这种顿顿野菜粥,杂粮窝窝头的日子。天知道她这两天是费了多大的力气,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把那难以下咽的野菜粥和杂粮饼咽进自己肚子里的。
陈大郎这一路一直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程嘉禾的各种表现。不得不承认,这个新媳妇的表现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好很多!
此刻看着被程嘉禾的软话噎住的农妇,陈大郎在旁边开口提醒了一句:“嘉禾,这是张嫂子,我们两家离得不远,就隔着一条街。”
“原来是张嫂子,可能是不小心碰了头,眼神儿也不大好了,竟一时没认出嫂子来,嫂子你先忙着,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有空了去我们家串门儿啊!”
被称作张嫂子的农妇现在气的牙根直痒,本以为嫁来张家做共妻的这小姑娘是个软柿子,自己无聊时可以占两句嘴上便宜。可对方一口一个婶子婶子的,这不是明摆着说自己老吗?小丫头瞧着是个好相处的没想到竟是一肚子坏水!活该她作陈家的共妻!
程嘉禾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称呼,竟然让对方以为自己是故意找茬,不过她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意,因为眼前的稻田已经让程嘉禾的心凉了半截。
稻子稀稀拉拉的长在田地里,稻穗干瘪,甚至还有不少空穗,田里的土用手捏起来,颗粒感很重,虽然算不上贫瘠,但也绝对跟肥沃沾不上边。这样的田地,一亩地估计连500斤稻米都种不出。
程嘉禾不死心的用步子在长势不错的地方丈量出了了大概一平米的田,然后数了数,大概有200株稻穗,然后随机选了10穗,大概有90粒稻米,然后随手做了一个简易的天平,将稻米和10枚铜钱比重。
发现稻米还要略轻于铜钱重量,这个时代的一枚铜钱大约是3克左右的重量。这还是在没有晒干之前的重量,完全晒干之后,重量只会更轻,估计只有20克多一点,就按23克算吧。
还有一点就是不可能所有的稻子都结出穗,谷穗的结实率,即便是在现代平均也就只有80%,最多才90%,这片土地上的结髓率只会更低,按70%算,一亩地是667平米,再换算成公斤就是——
200穗/㎡× 90粒/10穗× 23g × 0.7 ÷ 1,000,000 × 667 ≈ 193公斤/亩
再扣除空秕粒、鸟害、鼠害,脱粒损失这些多余的损耗,实际生下来能有150公斤斤就不错了。
刚才问过陈大郎,他们家现在一共有18亩水田,但是这个时期的地亩数是按步数来换算,240步见方为一亩,相当于现在的,590多平,所以18亩水田换算下来,也就只有不到16亩。这样一年下来除去一半田赋就只能剩下1200公斤粮食。
2400今粮食听起来是不少,可是陈家有四口人,现在算上自己五个人,自己和小四吃的不多,合起来算是一个成年男子。四个成年男子一年365天,合算下来平均每天每个人连0.8公斤的粮食都到不了。
现在程嘉禾算是明白,为什么陈家要天天喝野菜粥了。更不要说现在还是丰年,如果遇到灾荒年,估计到时连野菜粥也喝不上。
在回去的路上,程嘉禾一遍一遍的回忆着,方才和陈大郎的对话。
“陈大哥,咱这这里气候还不错,水源也足,为啥一年只种一季?”思量再三程嘉禾还是把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
女主原身所在地区气候和地形都类似于我国岭南,在现代岭南地区不说一年三熟,起码种两季水稻,再加一季冬小麦,是绝对没问题的。
果然,从陈大郎复杂的眼神中,程嘉禾断定他也一定动过种早稻的主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实行罢了。
“你年纪小,大约不知道,很早之前咱这也是种两季稻的,但是早稻容易遭灾,雨水少点儿,再下几个雹子,或者来场风,苗就死伤大半。地方官都注重政绩,只要饿不死人,就不会往朝廷报灾,所以只要种了早稻,哪怕田里颗粒无收,也得如数向朝廷交田税。”
陈大郎接过女孩儿递过来的竹筒,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看到女孩儿被日头晒得通红的小脸又顺手将自己头顶的箬笠拿下,戴到了程嘉禾的头上。
“后来咱这儿来了一个好县令,上报朝廷说当地不适宜种早稻,朝廷派人考察之后,就把早稻的税给免了,这之后也就没人再种了。”
望着面前这大片大片绿中泛金的稻穗,程家和心底生出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秋收在即,自己现在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是于事无补,庄稼产量已经定型了。
想打早稻或者晚稻的主意,可是有前车之鉴,除非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否则盲目去做,无论是自己还是陈家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难道接下来的大半年自己都要和这野菜粥为伍了不成?程嘉禾不甘心,但是却又无计可施。
走着走着,自鞋底传来一阵黏腻松软的触感。
程嘉禾低头一看,原来是鞋底踩到了一坨狗屎。
内心直呼倒霉,正要低头把鞋底擦拭干净的女孩儿,却突然间灵光一现,盯着脚下的这一坨粪便,目不转睛的出神。不一会儿,唇角微勾,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好似面前的不是狗屎,而是一块黄金。
踩了狗屎的程嘉禾不由得心情大好,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一边脚步轻快地走回了陈家,少女脸上轻快的笑容和嘴中哼出的动听曲调引得一旁田里耕作的农夫农妇频频侧目。
接下来的日子,程嘉禾没再往田里走过,路已经认得了,亩产也大概估算出来,于公于私都没有再去的必要。
不过程嘉禾也没有闲着,每日早早起来,为一家人做好早饭,等兄弟几个出了门,她就在家里打扫屋子,清洗几人换下来的衣服,得空了再教陈小四几个字,下午的时间就呆在屋子里一针一线地做鞋子。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这一日晚饭后,程嘉禾拿出了自己准备多日的四双新鞋放在了收拾好的饭桌上,兄弟几个愣神一阵后竟是一时间都红了眼眶,最小的陈小思竟然直接哇的一声扑进了程家河的怀里直喊娘!
陈二郎一巴掌拍在自己弟弟头上笑骂道:“小子,你高兴傻了?瞎喊什么?”
陈小四在程嘉禾怀中,抽噎地反驳:“你怎么……不听人家把话说完……就打?我是要……是要喊娘……娘子的!”
“小四,我说什么来着?”程嘉禾在兄弟三人的笑声中,把陈小四的头捧起来,“叫姐姐,不然这鞋我可就拿走了!”
“哦,知道了,姐姐!”
前世因为外公穿不惯皮鞋和运动鞋,程嘉禾特地求着邻居奶奶教会她做布鞋,这也是她唯一会做的东西。
托原身便宜老爹的福,那李老头到底是没忘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在李三妹临上驴车来陈家村之前,偷偷往她包袱里塞了一黑一白两块粗布。如今四双鞋子做完,布料也所剩无几了。
“嘉禾,我们几个成日里在田家地头跑,穿草鞋就行了,这个穿不着的。”陈大郎说着,将自己手中的布鞋又推回了程嘉禾面前,然后又拿眼神示意自己的两个兄弟,“小四便罢了,我们三个确实用不着,你还是拿回去改成自己能穿的样式吧!”
陈二郎有些不舍的用手反复摩擦着新鞋的鞋面,半晌还是听了自家大哥的话,也把鞋退了回去,陈三郎却是把鞋往怀中一揣,“凭什么,鞋是给我做的,要还你俩还!”
“你……”陈大郎想要教训自家三弟两句,却被女孩打断。
“陈大哥,鞋是给你们兄弟做的,你们不要也成,那过几日我就去镇上摆个摊,把这鞋子卖了!”
这鞋底厚实,鞋面光滑,针线也好,看样子是不愁卖,但是一想到自家媳妇做给自己的鞋,竟要穿到别的男人脚上,陈大郎就觉得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所以又默默的将鞋又拿过来,绝口不提卖鞋的事了。
程嘉禾见众人都将鞋子收好,然后将晚餐——一大锅野菜粥端上了桌,最后是一大盆蒸芋头,还有一碟盐炒黄豆。
由于程嘉禾用提前焯水的办法去除了野菜的苦味,现在的野菜粥没有了之前的苦涩感,只有米的醇香和菜蔬的清香。随之而来的结果就是这粥一天喝的比一天快。
果然今天又是这样,自己手中的半个芋头还没吃完,碗中的野菜粥更是一口没动,可是桌上的粥盆已经见了底。
程嘉禾瞧着不时将眼神飘向粥盆的陈三郎,悄悄将自己面前的粥碗推向了对方面前。
“陈三哥,我中午吃多了,现在有些吃不下,你能帮我把这碗粥喝了吗?”
这几日,程嘉禾看的明白,陈三郎长得人高马大,力气也大,平时干活,陈大郎和陈二郎两个加一块儿也赶不上他,这干的多自然吃的也多。眼下正植秋收,保证家里壮劳力的需要是最重要的。所以程家和刻意忽略掉腹中传来的饥饿感,只是肚子不愿意配合自己来演这场戏。不客气的叫了起来。
“咕噜噜,”这响声不仅让程嘉禾不好意思,也把对面的陈三郎弄得满脸通红。
“我也吃不下了,粥你还是自己喝吧!”陈三郎说完,就将自己的粥碗重重地撂到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眼前的情景倒是让程嘉禾有些摸不到头脑。不是都说古人不拘小节吗?这粥自己一口没动过,难道仅仅只是在自己面前摆了摆,就被对方嫌弃成这样?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就放下暂时不想,程嘉禾慢慢品着自己面前这难得的野菜粥心思渐渐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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