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小四的未来

秋收开始了,陈家三个兄弟每日早出晚归,得了新鞋的陈小四把每日晌午去田里送饭的活揽了过来,另外,程嘉禾还又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回来的时候把路上的粪便都捡回来。

最后一袋谷子收进地窖之后,程嘉禾看着自己手上用草纸装订成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几行数字,默默在心中算了起来。

朝廷规定每亩水田需要交田赋一石,这个时代的一石等于十斗,一斗大约12斤,18亩水田共计需要交纳税谷2160斤。

县里派的衙役来收田赋时,程嘉禾也在,借助县里计量税谷的工具,计算了一下自己家里这些谷子的重量,大概还有2600斤,这是未去壳的稻谷,变成去壳的糙米,需要再减去大概30%的谷壳和损耗,能得糙米1820斤。至于精米,也就是在现代社会自己吃惯了的白米饭,那不是自己现在能想的问题。

程嘉禾发现自己自从来了这个时空越来越爱叹气了,从收获时周围村民脸上洋溢的笑容,程嘉禾能看得出来,这还是大家眼里不错的丰年,1800斤的稻米供应一家五口一年吃用,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以后恐怕还是得日日与野菜粥,杂粮饼为伍。

“嘉禾姐,你本子上写的啥?教教我呗!”陈小四将路边采的一朵黄色的野花插在程嘉禾的发间,瞥到本子上的数字时,再次哀求道。

“小四,这就是我胡乱写的,没啥用,”程嘉禾以手扶额,这里已经是陈小四第三次求自己了。少女此时不由得有些后悔,昨日不该一时不慎把计算田地亩产的草纸落在了灶台边,被陈小四发现了上面的阿拉伯数字。

经过这些时日嘉禾的教导,现在的陈小四已经认识不少字了。男孩学的快、也记得牢,天生是个学习的苗子,更难得的是他对所有新的事物都怀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教聪明的小孩学几个繁体字这不成问题,无论是什么时代,对于孩子来说识文断字都是有益无害的。可阿拉伯数字,几何算术这些东西并不属于这个时代,陈小四年纪还小,若被他学去了,又在外人面前显露,只怕是会招来灾祸。

但是聪明又有好奇心,这本就是把双刃剑,就拿现在来说,眼前已经开蒙的小孩儿已经不是程嘉禾三言两语能糊弄过去的了。

看着眼前枝繁叶茂的大树,程嘉禾计上心头决定说点别的转移陈小四的注意力。

“小四呀,你看前面这棵大树,”女孩收起手上的账本,示意面前的孩子转过头,“如果将朝廷比作这棵大树,你说什么人是枝,什么人是叶,什么人又是树干呢?”

陈小思挠了挠头,思考片刻后接话回答:“嘉禾姐,你前几日给我讲过大盛朝的官员等级。所以我觉得应该是一二品的大官是树干,四五品中级官员是主支,六七品的地方官是小支。至于叶……我不知道!”

“小四说的好!”程嘉禾听罢赞许的点点头,“正所谓官吏官吏,太平年间官员是枝小吏是叶,有战事发生,将军是枝士兵是叶。昨日你在旸谷场看到的那些衙役,他们就是隶,而不是官。除了衙役士兵,还有账房、文书,师爷、学院教习都可称为吏。”

说到此处,程嘉禾话锋一转,讲起了自己学数字的始末(当然这是编的)。

“小时候外公想让我舅舅去当财主家的帐房,所以教了他个快速记账的方法,我跟着在旁边偷学了一些。

因为是偷学的,这些年在家里也没用过,怕让旁人知道。”

程嘉禾将手放在面前,男孩的肩膀上,语气开始变得郑重起来。

“学这记账算数的本事,以后顶了天当个县衙的账房。但这只是个小隶,是枝不是干。想要做大官成为主干,只有努力学好经史子集,以后考科举走仕途才是正经!”

“嘉禾,四弟年纪还小,你说这些,他日后当真了怎么办?”陈大郎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冷不丁一出口,吓了程嘉禾一跳。

“当真就对了,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哄他玩不成?”程嘉禾其实一直感到很奇怪,陈大郎读书识字,是怎么能够忍受让自己的三个兄弟都目不识丁的?就算家里穷,没钱让兄弟几个都上学读书,但最起码也该识字开蒙吧!如果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便罢了,偏偏他这个大哥当的十分的尽职尽责,爱兄弟甚至胜过自己。

程嘉禾是真不明白,但也没打算弄明白,这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她可没打算一辈子待在陈家做一个成日洗衣做饭的农妇。但是上了半辈子学的程嘉禾,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身边有一个如此聪明又上进的适龄儿童,成日只知道撒尿和泥玩的。

自己前些日子教陈小四识字时,就连一向事不关己的陈家老二都好奇的问了一句,这陈大郎竟然是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不过这也省的自己跟每个人都解释一遍,自己是为什么识字的了。

但是今天,陈大郎的行为很反常,他在听到自己要让他的四弟读书,考科举,做官之后表现出来了一种消极的抵触。程嘉禾想知道对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不光是关于小四的未来,也关系到自己今后要做的那些事情能不能得到陈家现在这位“家长”的支持,所以程嘉禾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找个借口插过去,而是打算刨根问底。

“陈大哥,如果有机会过更好的日子,甚至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陈大郎被问得一时语塞,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是陈嘉禾仍是不打算放过对方,她上前一步来到陈大郎面前,直视对方的双眼。

“陈大哥,或许你有你的不得已,但这不该成为你随意决定别人命运的理由,你是四郎的亲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以他的聪慧,若是一辈子躬耕田间那当真是埋没了一个人才。”

“那你呢?你让他读书做官,难道就不是决定别人命运了?”此时的陈大郎怒目圆睁,全不似往日的温和,“古往今来那么多天才神童,就差他这一个?少年自负聪慧可成功者寥寥无几,反倒是最终泯然众人矣的比比皆是。”

陈大郎一上前一步,贴近了陈嘉禾,两人间隔不足一尺。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家拼尽全力供他读书科考,最后失败了怎么办?他在读尽圣贤书,看遍世间繁华之后,又怎么能安得下心来守家耕田?彼时彼刻,你让他如何?又让我们如何?”

年幼的陈四郎不知道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哥和这个对自己很好的嘉禾姐姐,今日为什么突然争吵起来?前面的话他大概还能听得懂,是为了自己以后要不要读书的事情,可是后面渐渐的自己就完全听不懂了。

可是他不想自己喜欢的两个人,为了他而争吵,所以尽管此事气氛紧张,自己很害怕,他还是勇敢的上前来拉住了程嘉禾的手。

“嘉禾姐姐,你刚才说大官是枝干,小隶是树叶,那我们这些百姓又是什么呢?”

“我们?我们是草!”

“是草?”

“没错,就是草!”

程嘉禾后退一步,拉开了和陈大郎的距离,然后随手从身边拔起一株野草,递到了陈四郎的手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四,我们就像这野草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弱小但却广袤无垠,历尽风霜,但仍能生生不息!”

女孩儿对年幼的陈四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所以小四,做草也没什么不好,关键看你自己要如何选择。”

陈四郎握着手中的野草,若有所思,半晌之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坚定的走向了自家大哥。

“大哥,你说过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虽然草也很好,可草经常被人踩在脚下,我想成为一棵大树,我想成为一个能为你们遮风挡雨的大树。”

男孩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想保护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嘉禾姐姐,就让我试一试好吗,大哥?”

陈大郎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头顶,“小四,站得高,确实看得远,可是一旦摔下来,也会更疼,如果你爬的那么高,再不小心摔下来,哥哥们接不住你了,可怎么办?”

这话可让陈四郎犯了难,他想保证说自己不会掉下来,可是想想自己去年贪玩,爬上树时,要不是大哥在下面接着自己,怕是要把手臂都给摔断了,所以支吾半晌,保证的话愣是不敢说出口。

静默半晌的程嘉禾,此时走到兄弟二人身边,对仍在犹豫的陈大郎说道:“如果你怕接不住小四为什么不让自己也变成一棵大树呢?”

陈大郎下意识的想要张口反驳,但是在女孩那双看透一切的明眸面前,一切辩解的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于是只好叹息了一声,说道:“罢了,随你们吧!小四是真心喜欢你,别让他失望!”

陈大郎拍了拍自家弟弟的后脑勺,就转身进了里屋。

程嘉禾看着男人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落寞,回忆着方才他说的话,是别让自己弟弟失望,而不是别让自己失望,看来他还是没对自己抱有什么期望的。

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变对方的想法,不过不急,自己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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