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荆州—梨花怨

楼望顺着黑气一路走到小镇边缘,最后来到一座破旧的宅子里。

天空乌云密布,大门紧闭,扣在门把上的锁落了一层灰,可以看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造访了。枯树枝桠探出墙外,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楼望走到墙边,脚尖点在墙壁上一点,借力飞进宅内。身后衣袍轻轻飘扬,同飞舞的发丝相互摩擦,如一片雪花落进院内,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庭院内的构造十分简单,一张小石桌和一个配套的石凳,还有一棵枯死的梨树。梨树的枝头上挂着一个风铃,绿色的流苏垂下好似树上唯一的一片叶子。落叶稀稀疏疏的铺在地上,走在上面还会“咔咔”响,也不知这些叶子是梨树本身的,还是被风卷来的。

楼望避开枯叶,专挑空地下脚。树的对面只有一座平屋,青瓦砜蚀斑驳,而上所有的屋檐平滑,都以残换不堪。

楼望眯起眼,伸手推开房门,破旧的门扉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他往后退了一步,让扑面而来的灰尘落了空。

用手扇了扇灰,楼望走进去。房内阴暗潮湿,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床榻上的被子凌乱不堪,地上甚至还有半根房梁,整个屋子摇摇欲坠,仿佛只待一阵大风吹来,就能将它完全击碎。

楼望往前走了几步,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他的目光落在床上,准确的来说是落到了枕头上,里头塞了满满当当的梨花。新鲜的,洁白的梨花从破洞里漏了出来,散发出阵阵幽香。

他捻起一片花瓣在指尖摩挲,沾染了半指花汁,突然,楼望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倏然朝身后挥去,挡住突如其来从背后的袭击。

木制的扇柄抵住了一只纤细的手,粉白的指甲长而锐利,差之分毫就能穿过胸膛。

偷袭不成,那人想要收回手,反被折扇死死限制。楼望眉头挑起,偏头躲过另一只破空而来的手,与此同时,来者身形渐显。

那是一个穿白色罗裙的少女,与楼望的冷白不同,她的白是暖色的,是温暖的,有如流水一般的春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楼望看了一眼少女藏在发丝里用来装饰的物品————梨花

可是原本暖白色的衣裙上却溅上了点点鲜血,像是本不该在春天盛开的腊梅,一个本不该有的错误,让人触目惊心。

“你入瘴了。”

楼望面色平静,目光直视的少女泛着黑气的眼眶,好似无论那双眼睛里有多大的怨毒和不满,都激不起他的一丝情绪。

“你杀了这个屋子的主人,杀了那个亲手给你挂上风铃的人。”

“你杀了你最重要的人,对吗?”

他说的话虽然是疑问句,但尾调低平,比起疑问,更像是陈述。

少女怒视着他,声音森然恐怖,极力否定:“不!我没有杀了他,是他自找的!明明口口声声说只有我就够了,结果转头又要娶别的女人,是他先骗人的,是他咎由自取,你什么都懂不懂!”

房屋震动,残留在房顶上的半根木梁终于“轰————”的一响重重落在地上。

少女怒喊着,浓密的瘴气从她眼睛和心口冒出,将她紧紧包围。

入瘴的精怪,楼望见的不算少。

大部分的精怪是在吸收日月精华后达到了一个限度,自然而然的诞生,这其中有好有坏,有心性善良不好事的,也有喜欢为非作歹祸害人间的,两者在天性上就有着天壤之别,可其中也有一种特例。

入瘴!

当善良的天性受周围环境影响,或许是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念头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心中的善念被恶意压制,日复一日失去理智,靠着执念和时欲存活,便是入瘴。

眼前这只精怪便是如此,少女痛苦地捂着头,尖锐的长指甲插入头发,将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发丝尽数弄乱,洁白的梨花落到地上滚落泥埃。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她似乎已经疯癫,一会儿冲楼望怒吼,一会又喃喃自语嘀咕着,好似被她亲手杀的人站到了面前。

“你娶了她,你骗我。明明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明明说好只有我一个就够了。嘻嘻......所以我杀了那个女人,吃了你的魂魄,你这辈子......不对,是永生永世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得不到就毁掉吗?

恨的,杀了

爱的,吃掉

血肉融合在一起,灵魂永远纠缠。

还真是极端的情感,他想。

楼望拂过扇柄上的刻痕,蜿蜒不平的痕迹被他手指一一划过,最后化作两个字————望舟

这是顾舟亲手为他刻上的,楼望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少年的他拿着自己做好的扇子本想送给师尊,却被对方回拒了。

他有些郁闷,正想离开时,谪仙般的人物拍了拍他的头,接过折扇,展开时,便见到了大片火红的枫树林。

顾舟的眼眸在折扇上面定定的看了几眼,随后合上,道:“比起我,你更适合它。”

少年的楼望想了想,确实觉得折扇以及扇上的画都不适合眼前这位清冷的仙人,是他自己狭见了,把自己觉得好看的东西就想画下来送人,也不看合不合适。

“那行吧,弟子自己留着用。”他伸手想拿回扇子,却被顾舟叫停了。

顾舟道:“你这扇子的内容如此艳丽,扇柄却过分单调,为师给你在上刻几个字,可好?”

楼望自然乐意,迅速拿来了一把小刻刀,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顾舟嘴角轻扬,拿起刻刀在扇柄上细细雕刻。

在他们身后,红艳如火的枫树抖动树干,风吹拂掉一片又一片巴掌大小的火红枫叶,落在地上发出一点轻微的细响。

一片、两片、三片......

楼望心里默数着枫叶掉落的片数,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他觉得有点无聊,好奇只是刻几个字而已,为什么要这么久?

他扭头看向了顾舟,对方神情认真,眉眼如画,三千青丝铺散在脑后,仅用一根月白色的发带在发尾端束起,金色的树枝绕头围起一圈,在眉心留下一颗指甲大小的蓝沄石。

师尊真好看啊,楼望想,难怪外边的人总说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大抵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顾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你看着为师做甚?”

楼望直白又大胆地说:“因为师尊好看。”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来自师尊的一声轻笑,很轻,但还是被他听见了。

然而,当楼望回过神去看顾舟的脸时,对方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言苟笑的九天仙人,唯有一双眼眸垂下看着楼望时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与温情。

顾舟道:“你也很好看,不过皮囊乃身外之物,唯有坚持内心的信念才是最本分的事。”

楼望愣了一瞬,随即好奇的问道:“师尊的信念是什么?”

顾舟沉默几秒,缓缓开口道:“天下苍生。”

楼望本想再问些什么,却被顾舟用折扇敲了下脑袋,不痛,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不明白师尊为什么打他。

不过楼望觉得这肯定是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吧。

从小到大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连七情六欲都比常人要寡淡不少,不过幸好有师尊在,他不懂的不明白的,最后都会有师尊亲自教导。

他学东西很快,基本上只需要几句话就能清楚个大概。但有一样东西他一直都学不会,那就是情感。楼望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却无法感同身受,比如一个人的离世,他知道人们在悲伤,却不知道为什么悲伤,无法做到和他们一起难过流泪,像个怪胎。

所以当顾舟要他出去历练时,楼外没有拒绝。被仙人庇护的幼鸟终将还是要展翅高飞,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楼望在外历练了三年,等他回来后,顾舟就见到了一个脱胎换骨,潇洒岸然的俊秀少年。

楼望还是没弄懂人世间的情感,但他学会了伪装,极佳的感知力为他提供了便利。他依旧不懂为何悲伤,但会在对方难过痛苦时也会轻声安慰,在别人有喜事时他也会笑着说上一句恭喜,仿佛戴上了一层假面,极难看见他真正的本质。

楼望垂眸看着扇柄上的两个字

—————望舟

当初拿到这把扇子的时候,他也很惊奇,本以为师尊刻的会是“楼望”“遥天门”之类字眼,最不济也会是他的小字,却从未想过会是“望舟”,仿佛背后代表的两人是一种很亲密无间的关系,不过也确实如此。他和师尊,本就是世人所赞扬的师徒。

楼望握紧折扇,在精怪的喃喃声中出语:“你错了,强求不属于你的人,只会徒增烦恼,使双方都受到伤害。”

少女猛地抬头,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她终于从回忆中醒来,看向了汪的眼神,重新带上杀意:“你不该多管闲事的。

下一刻,缠绕在她身上的瘴气以燎原之势向楼望奔去。

楼外面色不改,一个漂亮的转身躲开,瘴气砸到他身后的一张蜘蛛网上,上边还盘踞着一只蜘蛛,被瘴气击中后,原本圆润的身形迅速变得干瘪,不断缩小挤压,最终化作一小捧灰落在地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少女模样的精怪见状,手上凝聚出更多的瘴气团,尽数朝楼望袭去,不给人一点躲开的空间,只能被动接受。

楼望眼睛都不眨一下,从容地打开折扇,露出一片火红的枫叶林。与此同时,一层淡淡的金光也隐隐浮现在上。

扇柄上的“望舟”两字更是亮眼,金灿灿的,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赋予了这把扇子不一样的力量。

楼望动了,率先击中一团瘴气,将它还给它的主人,原本只是一团气体的东西,在他面前仿佛有了实质,被他像球一样打飞。

精怪给楼望的攻击最终却袭向了她。少女精怪一时鄂然,及时反应过来后堪堪躲过,却还是被蹭到了一点裙角,洁白的衣裙上很快就被腐蚀出了一个黝黑的大洞。

趁她愣神时,楼望身姿敏捷,巧妙地穿过瘴气之间的空隙,手腕一转,将它们尽数还给少女。

少女精怪一时不察被击中,她痛呼一声,怒气冲冲的抬头,长指甲动了动,想要亲自上阵,近身拼搏。

“你完蛋了,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先顿住了,面前空空如也没有人影,一切如旧,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都只是她的幻想,唯有蜘蛛网下的一小撮灰,才是最真实能够证明事实的东西。

人呢?”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她的颈侧,威严神圣的气息从那里传来,压制着她体内蠢蠢欲动的恶意。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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