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韵还是决定留在无为宗。
先前她还想着来这能找到什么关于秦越和洛寒瑛的信息。可经历了鉴灵台一事,只要她去到有人的地方,耳边总是会响起一些或讥笑或讽刺的声音。
久而久之,就不大出门了。
每日的生活平淡且重复,除去宗门的统一授课外,就是留在各自的长老门下潜心修行。
外门弟子另有住处,与时韵同住的便不再是时芳玉,而是同为外门弟子的顾香。
时韵对顾香这人没什么意见,只是每每叫到她的名字,总有些恍惚,于是便只叫她小顾。
又结束了一天的课业,顾香也是个闲不住的,嚷嚷着喊时韵跟她去到处走走。
时韵无可无不可,便答应了。
时韵被顾香挽着手臂四处闲逛,期间总有几个带着打量与好奇的目光停留在时韵身上,又转头与同伴窃窃私语。
“她不就是那个废……”
顾香听后大声道:“看什么看,关你什么事!”
说完就拉着时韵继续闲逛,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时韵忽然觉得心情也没那么糟了。
两人正好走到了演武场附近,便去看了会同门切磋。
场中剑气纵横,拳风呼啸,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顾香看得津津有味,拉着时韵的袖子兴奋地指指点点:“快看快看,李师兄那招使得真漂亮!”
“哎呀,王师姐差点就躲过去了!”
时韵静静看着,面上没什么波澜,心里却也将那些招式拆解了一遍。她看得更细,关注的是步法配合,以及对手应对时的破绽。这些细微之处,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
然而,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台上的比试终究是些基础套路和寻常弟子的较量,难以持久吸引顾香那跳脱的性子。她眼中的兴奋劲儿渐渐淡了,扯了扯时韵的袖子。
“唉,没意思了。”顾香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失落,“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招,看得我都快能背下来了。走吧走吧,我们再去别处转转。”
时韵被她扯得踉跄一步,忽然生了想上场与人一较高低的心思。
她入了宗门后,还从未正面与人较量过。虽说自己修为低微很难以灵力取胜,但是论剑法与身法,她倒是有几分自信。
再加上这些天平白受到那么多人的轻视与讥讽,她心底到底是不服气的。
“等等。”时韵轻轻按住顾香的手,目光落在演武台上,“我想去试试。”
顾香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你要上场?好啊好啊!我还没见过你出手呢!”她兴奋地拉着时韵往那边走,“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对手?”
时韵摇摇头:“不用。”她环视四周,正好看见一个刚结束比试的弟子走下台来。
那是个身材中等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额上还带着薄汗。见时韵径直朝自己走来,他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
“这位师兄,”时韵笑着抱拳行礼,“可否讨教几招?”
少年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身形单薄,修为也弱,不由笑道:“新来的师妹?要不你还是再练一段时日?”
“只是想请师兄指点一二。”时韵说的轻快,好似成竹在胸。
顾香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比试切磋而已,又不会伤着谁。”
周围几个弟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渐渐围拢过来。少年被看得有些下不来台,只好点头:“那好吧。”
两人上了演武台,相对而立。台下已经聚集了十来个看热闹的弟子。
有人认出了时韵:“这不是那个极品灵根的废柴新人吗?”
“听说她现在的修为还是练气呢。”
“那她还敢挑战陈师兄?他可是辟谷初期的修为……”
议论声中,台上的少年摆开架势:“师妹先请。”
时韵也不客气,右手虚握,做了个持剑的姿势。陈城见她没有真的用剑,而是以指代剑,也与她一样,免得传出去说他仗势欺人。
眨眼间,时韵身形一闪便攻了上去。
陈城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在接招的瞬间变了。时韵的身形来得太快,角度又刁钻,他仓促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
三招过后,陈城额头渗出冷汗。时韵的每一招都看似简单,却总能在他最难受的位置出现。更让他心惊的是,她的步伐如行云流水,明明没有灵力波动,却快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身法?”台下有人惊呼。
“没见过啊,这不是我们长老教的吧?”
第七招时,时韵的指尖停在陈城喉前三寸处,轻轻一点便收了回来。
“承让。”她后退一步,拱手道。
陈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回礼:“师妹好身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时韵微微一笑,“一些野路子罢了。”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看热闹的那群人都不相信时韵一个练气能打赢辟谷初期。纷纷在台下说道着是不是陈城放水了,否则怎么可能会输给她。
“他们比试并未动用灵力,看来这废……这个新人剑法学的还挺不错的。”
“说的也有道理。”
对于这些议论,时韵皆视若罔闻,淡定地走下台。
顾香兴奋地冲上来:“时韵!你太厉害了!”她拉着时韵的手又蹦又跳,“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打架!”
时韵被她晃得有些无奈:“取巧罢了。若论灵力,我远不是他的对手。”
“但真的很厉害啊!你能不能教教我?”
时韵笑道:“下次一定。”
下了演武台后,时韵见不得那些人的八卦嘴脸,左右也没什么心思继续闲逛,索性回了住处。
次日清晨,时韵早早地随着一众外门弟子在一处宽阔平台上课。
此次授课的是夺命峰的长老沈兰舟,她眉目间含着几分慈悲,长发以一长簪松松挽起,几缕银丝隐现其间,非但不显苍老,反而更添几分气度。
夺命峰虽然听着骇人,但其实是无为宗的医修所在之处。
沈兰舟道:“所谓夺命。”
“其一,夺造化之命。医者以银针为刃,与阎罗争命,从天道手中夺回将逝之生机。”
“其二,夺己身之命。医修需以自身灵气为引,若症状极危,施救一人所需灵力往往会折损自身寿数。”
“其三,夺虚妄之命。世间众生执着贪嗔痴皆是病,医者当斩其妄念。”
长老亲自来外门授课的次数不多,平日里一般都是各峰的授课门人来教授外门弟子。
时韵站在人群中,微微仰头望着沈兰舟。旁边的顾香打着瞌睡:“我们剑修为什么还要来学医修的课啊……”
时韵只道是多学点不会有错,以后有什么小伤自己也能处理。
场地中央的沈兰舟指尖轻点,一道灵光在空中勾勒出人体经络图,线条流转间竟有气血运行之象。
她声音不疾不徐:“医者,当如春雨润物,不争不抢。但若遇邪祟——”
经络图突然转为暗红,几处穴位爆出黑气,“则需如秋风扫叶,寸毫不留。”
这时,站在时韵身前的小弟子突然晃了晃,脸色煞白。时韵刚要伸手,就见一道银光从沈兰舟袖中飞出,三根细针精准刺入那小弟子后颈。
沈兰舟依旧保持着讲解的姿势,连语速都未变:“像这般气逆冲关,当取风池、天柱……”
时韵望着那弟子转瞬间恢复血色的面容,心中微动。
原本漫不经心的顾香见状瞪大了眼睛:“长老好厉害!”
“注意看针尾的颤动。”沈兰舟忽然抬眼,目光掠过时韵所在的位置。她衣袖轻拂,三根银针凌空飞回,针尖竟带着一丝猩红,“此乃血引术,需以医者心头血为引。若遇经脉淤塞者,寻常灵力难以贯通,便要以血破障。”
台下弟子闻言哗然。顾香倒吸一口凉气:“取心头血?!那岂不是每救一人就要……”
医修之道,原来是一命一价。
沈兰舟却已转身,她指尖轻点,空中浮现一株半枯半荣的灵草虚影:“今日课题,若遇此生死草,当如何取舍?”
那灵草枯死的一半缠绕着黑气,而鲜活的一半却散发着莹润光泽。
有弟子抢答:“自然取鲜活部分入药!”
“错。”沈兰舟长袖一挥,灵草突然整体枯萎,“生死本同源。若只取生者,死气反噬更烈。”她手指轻勾,枯萎的草叶中突然升起点点金芒,“真正的医者,当化死气为生机。”
时韵忽然想起在清风山看洛寒瑛在丹炉旁的情景。
洛寒瑛曾以生死草入炉为丹,最终那丹药无一例外全都进了时韵的肚子里,只为保她一命。
洛寒瑛的藏书时韵也全都看过,她鬼使神差的开口:“长老,可是如《九转还魂术》记载一般?”
全场霎时寂静。沈兰舟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时韵身上,“你看过禁术残篇?”
顾香在底下拼命拽时韵的衣角。时韵这才惊觉失言,慌忙道:“道听途说罢了。”
沈兰舟收回了目光,课堂继续,但时韵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内容。
她的思绪飘回在清风山的日子,洛寒瑛的丹房里总是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时韵!”顾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结束了,我们该走了。”
平台上的弟子们已经三三两两散去。时韵抬头,发现沈兰舟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位内门弟子交谈。
“快走吧,别发呆了。”顾香拉着她就要离开。
“等一下。”
时韵转身,看到沈兰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一臂之遥。
“你叫什么名字?”沈兰舟问道。
“弟子时韵,见过沈长老。”
“时韵。”沈兰舟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你便是那个极品火系灵根的弟子。”
时韵低头不语,心想怎么那点破事传的整个宗门人尽皆知,连淡漠如菊的沈兰舟都知道她的事。
她又听见沈兰舟说,“我对你很感兴趣。”
这话倒也在理。医者天性使然,面对这般天赋异禀却修为未显的弟子,任谁都会生出探究之心。
“多谢长老垂青,只是弟子日课繁忙,恐无空闲。”
沈兰舟见状也未强求,只道了句也罢,便转身离去了。
待她走远,顾香才开口道:“沈长老的风姿……啧啧,我都想去她的峰上做弟子了。”
时韵心中烦闷,随口答道:“那你便去,夺命峰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上去的。”
无为宗设有五峰,五个主修长老各执一峰,分别是剑修长老风灵,医修长老沈兰舟,术修长老东方鸢,体修长老练千山和御兽长老花信风。
内门弟子留在各自长老峰上修行,外门弟子则统一由长老玄清子管理。
其中就属沈兰舟的夺命峰选拔弟子的条件最为严苛,毕竟医者掌生控死,一念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沈长老选徒,首重心性,其次才是天赋根骨,你快别做梦了。”
顾香疑惑道:“天赋根骨我便不多讲了,心性?这玩意儿虚无缥缈的,谁知道她老人家怎么考校?
时韵索性不答,这人一天百八十个想法,吵得她头都大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香撞了撞时韵的肩膀,带着点促狭:“小韵韵,你刚才看得也挺认真嘛?而且沈长老都说了对你感兴趣……”
时韵翻了个白眼:“多学些总没坏处。况且,沈长老说感兴趣也只是想看看我的灵根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去啊?”
时韵心道:当然不能去了,要是被她发现自己的灵根有问题,天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敷衍道:“我怕她拿针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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