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回风云丘的路上,董焰一心记挂在董枢霜身上,回到城主府内的侧房,董坞熵将董枢霜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之后,董焰才感觉自己背后有些生疼,可董焰并未放在心上。
董坞熵蹲下身在床边,边忙着给董枢霜整理衣裳,边对着一旁的董南柯道:“你先去打一盆热水,再拿些纱布来。”
董南柯答应下来,急匆匆的就要向外赶去,董坞熵又道:“等等,别这么慌,我们什么事都没有,这里的消息不能传出城主府去,你将东西安稳拿来,之后去外查着,有没有人特意彼此相传,在截断消息的基础上,将嘴巴不干净的人都给我先抓起来,等候师傅发落。”
“明白,大师姐。”
董坞熵拿过纱布沾染热水变湿,嘴里念叨着什么咒语,让这纱布非同寻常,然后小心擦去伤口处,以此来抑制毒素的发展。
罢此,董坞熵站起身,看去董焰,问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董焰忍着气支撑,道:“我没受伤。”
董坞熵渐渐松了口气,道:“那便还好。”说罢,董坞熵两手摆开,预想为董枢霜解毒。
董坞熵刚准备继续下一步,可一只大手搭在了董坞熵的手臂,董坞熵疑惑着抬头望去董焰,见着董焰期盼的神情,她更不解了,道:“大师兄,若不及时解毒,师兄性命有忧啊!”
董焰坚定的点点头,道:“琴生,这毒是受过神姿供养的,不那么容易就被解开,你的修为不够,我来。”
“我陪大师兄一起吧。”
“我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董焰松开阻止董坞熵的手,将七彩石的模样呈于手心,道:“这便是七彩石。”
“司空姝玥手里拿的那个?”
“是。若是我猜得没错,这七彩石应当已经在菱城了,还需要你去夺回来。”
董坞熵站起身,仔细思量了,道出心中疑惑:“大师兄,这七彩石是好东西,若说没有传出消息去,那么尚可我一人足矣。”
“你放心,这消息,他们不敢传出来。”董焰一笑,温柔看着董坞熵,道:“琴生,如今身边人,除了你,我信不着其他人,这七彩石一定要拿回来,大师兄也相信你,你的仙法,对付那几个人完全可以。”
董坞熵终于舒展出笑脸,道:“那当然,我一向看不上他们那几人。”
“去吧,一定要拿回来,若是拿不回来,我们之前一切追求都要如高楼坍塌了。这里你也放心,既然回家了,这毒就不是难事,等你拿着七彩石回来,衿叶可就要亲口夸你了。”
“好!”董坞熵兴致勃勃,灿然一笑,道:“大师兄,你也放心。”
董坞熵转身离开,刚要踏出门槛,向外而去,却又被董焰叫住,只听他道:“若是有性命之忧,便不必记挂着了,世事无常,不知你会面对的是谁,拿不回来就算了。若是受了伤,便记着是谁伤了你,回来之后告诉大师兄。”
“知道啦,我董琴生何时失过手。”董坞熵说着话摆摆手走开了,连头也没有转过来。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董焰走去门口,特意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见着没有人,迅速将那扇门关上,就连窗户也都全部关上了。至此,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嘴中猛地向外吐出几口淤血来,他瞬感舒坦,去镜子旁看向身后不知何时被蹭伤了的后背。
“还好,只是擦伤了。”
董焰站起身,以为着自己将淤血吐出来便没事了,索性也不再去管身后的伤,他走到床边,看着昏迷着还依旧皱着眉的董枢霜,他轻轻拿过衣袖擦掉董枢霜脸上的汗珠,又伸出手来慢慢拨开因汗珠的原因而滑落的发丝,好让其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脸上柔情万分,心中坎坷忍痛,轻道:“怪我,没有一直在你身边。”
见着董枢霜气息越来越弱,董焰也正了正身子,大手一挥,摆出了七弦琴,刚要弹奏,又觉得若是弹奏琴弦,定会闹出大动静来。那么按照董狄的性子,他绝不允许董焰牺牲金丹气度和寿命长度来换一个不受重视的徒儿的性命。若真的惹得董狄来此,到时谁来救他的师弟呢?
想到此,董焰将七弦琴搁置一旁,自手中显现出一把和风剑来,自面前与身旁一甩而过,道:“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
话毕,董焰身后突然呈现剑光闪烁的星斗阵,声势浩大,壮哉悲歌,董焰将剑宏图烙印自手指划过而起,又见着董焰腾空而起,将双手执平打出两掌,和风剑为此有了反应,顺着董焰的眼神似是被一处吸引,飞去一斗之上,狠狠插入半空,击烈星斗之阵。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招摇、玄戈听令,今星七见,二隐不出,各取七千,华南斗出!”
阵眼突如夙夜长宁前的狂风之势,名为招摇和玄戈的阵眼限出星河之落,和风剑被这强势交错震碎,董焰见时机成熟,挥手将南斗之力全部为自己所用,而后自半空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董枢霜的身前,将刚刚收起的星河之力化作凌波玄天,以此注入其伤口之处,让其在体内相生相克。
此法不过是借助神界法阵之力,来与神界藤蔓之毒打一个剑诀罢了。
“只是要辛苦,他们斗争之处,是你的身。”
董焰此法实施之后,他就有些站不住了,可为了将神力全部注入其体内,董焰依旧还在坚持着,他希望,能看到董枢霜开怀大笑的脸。
江湖乾坤难断,随风飘起的不只是天地间的红尘万剑,依旧有日月之下相思的远方。
董枢霜深感双腿不再疼痛,自己也渐渐能够恢复意识,心中怅然之意也渐渐被沧桑沾满,但是也还好,起码有活着的感觉。体内汹涌不断,更是让其不知为何会睁不开眼,说不出话来,耳边长鸣声从未消失,直到他真正的昏睡过去。
像是经历了什么十分苦涩的喜悦,又像是经历了什么大是大非的决断,董枢霜微微颤抖的眼睛终于安静下来,额头间的紧皱眉头也终于平稳下,董枢霜只觉得自己突然心情舒畅不少,直到再次睁眼。
他是在自己家中醒来的,看着十分熟悉的布局,董枢霜起身,道:“不是在夺七彩石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董枢霜起身,想要去外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可当他刚站起,这左脚脚踝扯着左腿就有些撕扯的疼痛感,董枢霜强忍着狰狞的面容,将袍子一甩而起,查看这左腿到底怎么了。
抹上衣袍的时候,董枢霜突然反应过来,道:“不对,这我今早出门穿的不是这一套。”
董枢霜走到镜子前,发觉自己的发冠不见了,正是早上起来还没有整理的模样。有人解了他的发冠,还换了套衣服?
董枢霜未满二十,没有行弱冠礼,这发冠也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
董枢霜越想越不明白,他记得自己中了毒,还是在金山之内的毒,怎么就又出现在自己家中了呢?难道自己入了幻境?
董枢霜重新洗漱完毕,穿好衣袍,束发及冠,走出了门去。来到熙攘的街道上,他见着董南柯和董华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追什么人,于是一把拦下了董南柯,问道:“你在此作甚?”
董南柯哦了一声,道:“大师姐吩咐了事。”
“师兄呢?”
“听别人说是你体内毒素缓解的差不多了,还缺一份草药,所以上山采药去了。”
“金山那边没事了?”董枢霜问道。
董华笑道:“没事了,我在外面守着,你们走之后,严清然和司空姝玥也出来了,又过了一会,戚城主又带着盛芙和司空二公子出来了,于是我们就散了。”
“七…”董枢霜戛然而止,听了听周围这嘈杂的吵闹声,也大概明白二人在这做什么,于是又问道:“琴生呢?”
“去了菱城方向。”
董枢霜沉迷不语,心想道:“七彩石在菱城手中?那看来是师兄为我解了毒,可是这毒这么好解?看来师傅不只是对师兄教授了我城仙术。”
“师兄,若是无事,那我们就先走了。”董华说着,看着董枢霜点了点头,才与着董南柯离去。
董枢霜走在路上,越发想不明白了,这董焰去采了草药,董坞熵去了菱城,是谁安排的?按照正理,也该是董焰去菱城,董坞熵去采草药,而自己也合该见两人一面才是。
董枢霜慢慢走着,又响起了自己在那面扇子之中看到的东西,心想:“现下最要紧的,应该是询问师傅到底什么才是真相,若是误传,也可放心,若是真的…那师傅必须死。”
董枢霜走到城主府,问着门口守卫:“师傅在府上吗?”
守卫道:“城主回来好一会儿了,师兄要见吗,我现在进去禀报。”
董枢霜进了城主府内,一脚深一脚浅的踏入了正厅,厅内只有董狄一人在看着书,发觉董枢霜进门来,也没有抬头,道:“你心绪不佳,底盘不稳,如此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师傅,师母在吗?”董枢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
“她此刻应在后院。”董狄将手上的书放下,拿起一边的茶壶倒了水喝,道:“听说你们又去金山了,怎么,这次可有什么收获?”
“师傅知道徒弟受伤了吗?”
“你不是已经好了吗?”董狄瞥眼看去董枢霜,“还这么安然无恙的站在我的面前来。”
见着董枢霜眼色暗下,董狄没了耐心,道:“你到底是要找我做什么?还是来找你师母?”
“我与师兄师妹,一直想要找到小姐的下落,所以总是想要前往金山之内,寻找七彩石,可惜这一次,还是无功而返,我们无用,还请师傅责罚。”
董狄一脸的轻松,满口不在乎,道:“无事,这也是我能想到的,金山之内,能退出来已然是幸运了,没事便罢了,找不找的到,尽力就好,天不遂人愿,我们亦是无可奈何,近些日子,你们安心下来,不要再去了。盛家女胡闹,你们也跟着一起胡闹。”
“师傅,我们找了小姐七年,师母找了小姐二十年,您为什么不找一找呢?”
“我说过了,天不遂人愿。”
“是天不遂人愿,还是因为小姐,早就死了。”
董狄喝茶的手愣在半空,不过一分,又缓缓放下,震惊问道:“难道,淙儿死在了金山之内?”
“师傅,认识董辛吗?”董枢霜实在忍不住,将董辛的名字说了出来,原来此事应该查个真假,看了亡灵录之后再做打算,可是董枢霜心中愤怒不减,他实在对着眼前之人恨意明显。
董狄终于正眼看去董枢霜,道:“你知道什么?”
“师傅亲手将小姐换丹,因操作不当,致使小姐身死,又将知晓此事的董辛杀害,对外宣称小姐失踪。”
董狄瞬间瞬移到董枢霜的身边,一手掐住董枢霜的脖颈,将其架起,小声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董枢霜一掌击打去董狄身前,才得以脱身,他摸了摸被董狄掐出痕迹的脖子,咳嗽了两声,又紧接着道:“师傅怎么不敢杀我?从小师傅对待徒弟的差距我都有幸感同身受!我和师兄都是被你带回来的,你看我们都是修仙的好料子,于是将我们收作弟子,把我们当做孩子教导了,可是为什么,师傅,你告诉我为什么,每一次有什么好事情都要想着师兄,从来不想着我呢?哪怕只有一点,一点都没有!露水风波那次,你甘愿让师兄将露水全部吸收也不愿分我半点,我那时可是需要那些露水救命的啊,若非师兄偷偷全部给了我,我可真没法站在这跟你说话!您既然喜欢大师兄,将他当做唯一继承衣钵的传人,那就只亲近他罢了,为何非要亲自带着我们三个人一起修炼,琴生是师妹,我本就愿意处处与她相让,自家妹妹,有什么可以妒忌的,但是师傅,为什么,我与师兄的待遇相差那么大!我是不如师兄的天分好,不如师兄法术高,但是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你既然知道你不算什么,竟然还敢来与我叫嚣。知道了董辛的下场也好,既然为他打抱不平,那你便去一同陪他,也不枉你在此忤逆!”
“你也配!”董枢霜干脆与董狄撕破了脸,道:“你杀父夺子,杀母欺子,亲手放弃骨肉血亲,骗取师母至今不知迷雾真相,心狠手辣解决一切相关的无辜之人,你不配站在这做我们的师傅,你不配做妗城之主,总有一日,妗城会在您的决策下,于各大城之中,除名!”
董狄彻底被惹怒了,摆摆手,就让董枢霜不受自己控制被高高举起,甩去柱子上,“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妗城,难道你以为一个如何修炼都没有长进的女娃娃保护你们?我将淙儿抛弃,迎着最有前途的董骤徊进府,就是为了振兴家族。任何人都不能挡了这条路!任何人都不行!”
董枢霜擦掉这么一撞而吐出的一丝血迹,站起身来嗤笑道:“小姐为什么不能振兴家族?为什么非要师兄来寄托一切?师兄可以辅助小姐做事,你为什么非要杀了师兄的家人!乔家难道不是女子执掌中馈,他们的当家人难道一开始就如现在一样排得上仙法前三的吗?赵家的未来难道不也是寄托在了赵倾抒的身上吗?赵倾抒法术也算不得好,甚至打不过董蓝纹,但是赵城主从未动过杀女之念!”
董狄似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道:“这几十年才能出一个董骤徊!可他的父亲却要带着全家搬去琉城居住,我能放他走吗?况且,我娶乔家女,就是看中了乔家的未来,可偏偏乔妍妍杀叔杀弟,断了我的联姻目的,我只能抛弃女儿!难道她乔妍妍杀叔杀弟,就是大义之举,我送走淙儿,就该千刀万剐?”
“乔城主年少时被叔伯欺负,扔到乱葬岗险些被鬼手杀死,被及时赶来的母亲匛人救下,母亲才因此丧生。她十二岁那年,大伯之妻生下长子,有了新的继承人就想着毒死其父,后被其发现,才果断出手,这才稳坐城主之位。哪一件事,不合理?”
“好啊!”董狄突然中气十足,不慌不忙重新坐下,道:“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那你便来杀我就是了,只怕是给你这个机会,你也不敢!你敢杀了我吗?江湖上容不下杀了师傅的人,徊儿也容不下你这叛徒。”
“师傅放心,我就没准备让你活着,我也没准备杀了你之后活着,董辛是董蓝纹的兄长,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找兄长死亡的真相,这件事总会传出去的,与其让我知道真相却不能言语而愧疚,师兄知道之后痛苦不堪,不如我来做那把刀。”
董狄又笑了,道:“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杀得了我?”
“师傅,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就是自大,愚蠢。我既然是来杀你的,你却也敢,让我离你那么近。”说到此,董枢霜突然大笑起来,道:“师傅要不要试试运一运功?只要一动用仙法,就会心肝爆裂而亡,那滋味,可是新鲜。”
董狄这才正经做好,立马扯开自己的衣服,看向被董枢霜打了一掌的地方,那一掌映在董狄的胸前,暗红至紫,道:“这是心脉断!你何时会这种?”
董枢霜对董狄施下定身术,后道:“师傅不好好教,那徒弟一定是要另辟蹊径的。每个人都必须要有一点看家本领,这是师傅您说的。”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微风,惹得董狄打了个冷颤,但他嘴上依旧不依不饶,道:“你就应该死在金山之内。”
董枢霜也不愿在说什么,他想,不论说什么,这位董城主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他面上现在露出的悲伤,大概只有恨自己做事不牢靠,还是让别人知晓了。亦或者,他在想,若是在自己说那么多的话之前,就直接杀了便好了。
董枢霜拿出三蓝长枪,刺入了董狄的大腿,道:“这是为董辛刺的。”说罢又拔出长枪,刺入了董狄的下腹,道:“这是为师母和小姐刺的。”而后才重重刺穿了董狄的心口,道:“这是为师兄刺的。”
董狄用手紧紧握着枪头,不想让董枢霜再刺多进去一分。
看着董狄口吐鲜血的神情,董枢霜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他拔出长枪,枪头那花瓣含住的悬着的明珠沾染了肮脏的血液,这让他极其厌恶。
董狄一开口,血液就如滔滔洪水永茂不绝,这些血液如噪杂过往一样沾满董狄的唇齿之间,这唇齿之间包含着人命,董狄道:“你怎么不为你自己捅上一枪?”
董枢霜没有说话,董狄突然大笑,那笑声有些震耳欲聋,让董枢霜十分不自在,董狄紧握伤口的手突然松开,大喊一声: “一个不为自己考虑的人。”
“一个只为自己考虑的人。”
“你以后的下场不会好过我半分。”
眼看着董狄人死灯灭,眼神渐渐空洞,呼吸骤停,董枢霜将董狄金丹捞出,放置其身旁。
董枢霜脚踝处又有些隐隐作痛,他只好席地而坐,眼盯着金丹。
金丹离体,必死无疑。他要看着董狄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他要让这个秘密永远埋在董狄的坟墓里。
待着金丹消散,董枢霜才站起身,道了一句似是回答董狄最后的弥留之语:“我的下场,不重要。”
董枢霜转身离去,大方推开门,正巧与刚入院的乔筝打了个照面,董枢霜赶忙下了台阶去,走到乔筝的面前去,收起法器,行礼后道:“师母。”
乔筝看着沾染血迹的长枪,道:“法器沾了血,拿来让我给你擦一擦吧。”
“没事的师母。”
“听说你们又去找了七彩石,怎么样,伤到没有啊?”
董枢霜摇摇头,笑道:“无事。”
“没事就好。”乔筝略过董枢霜,又向内走去几步,赫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董狄。
乔筝停住脚,看着董狄的模样,道:“他死了吗?”
“死了。”
“谁杀的?”
“我。”董枢霜就没想过掩盖事实,如今被发现了,也不愿意再装什么,而且他也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逃吧,孩子。”乔筝缓缓说着,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话,“逃了总比留在这受百般刑罚的要好,你已经背上了弑师的头衔,你只能逃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