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无信慢悠悠地朝村外走去,一旁的马夫上去恭恭敬敬地问他:“周公子,回去吗?”周无信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逛一逛。”于是便哼着小曲离开了。
周无信来到城里,找了一个小摊位坐了下来。他要了一壶茶。
七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街角的茶摊却因着老槐树的荫蔽,聚着几个摇蒲扇的闲人。竹桌是旧的,边沿磨得发亮,摆着三盏粗瓷茶碗,茶沫子浮在琥珀色的茶汤里,混着几片未挑净的野菊瓣。
说书人是个穿青布短打的瘦老头,醒木拍在桌上“啪”地响,惊飞了槐树上两三只麻雀。周无信抬眼。那说书人抹了把额头的汗,折扇“唰”地展开:“上回说到,常康改元那会儿,老皇帝在金銮殿上摔了茶盏,说‘朕的江山,便是要榨干百姓最后一滴油!’”
茶摊前的老阿公嗑着瓜子笑:“你这张嘴啊,比那说《隋唐》的王先生还能编!”
“哎——”瘦老头一拍醒木,“这可不是编的!当年常康帝修宫苑,征的民夫能填满半条淮河;收捐税,连寡妇的米缸都要刮三层。后来啊,新帝登基改元‘丰庆’,可那常康余孽偏不肯消停——”他压低声音,折扇尖挑了挑,“听说啊,前儿个在南疆还闹出桩大事!”
周无信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他穿月白杭绸直裰,手上戴着枚翡翠扳指,坐在茶摊最边上的位置,半张脸隐在树荫里。茶汤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神情,却掩不住眼底的光——像淬了毒的刀,藏在锦缎鞘里。
“四大家的事儿,倒比帝王将相更热闹。”瘦老头又拍了下醒木,“南疆江家,当年以重兵器和毒物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江南周家,暗器起手无活口;川北叶家的剑术…连御林军都破不了;南皖谢家...哎,那才是真可惜!”他拖长了调子,“谢家主和江家主拜过把子,结果江家内讧,说是谢家背后捅刀,一把火烧了谢家祖宅。打那以后,江家散了,叶家隐退,就剩周家——”
茶摊里起了小骚动。卖糖葫芦的小娃撞翻了竹筐,红果滚得满地都是;嗑瓜子的老阿婆皱起眉:“老张头,你莫要胡咧咧,周家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江湖魁首,哪能干那等事?”
瘦老头嘿嘿笑:“我这说的是江湖传言,传言!”他扫了眼周无信的方向,“不过啊,列位可知?如今这江湖,表面上四大家只剩周家撑着,可暗地里——”周无信将折扇“唰”地收进袖中。那说书人突然住了嘴,拱了拱手,“不说了不说了,小的收摊了!”
茶摊霎时静了。几个闲人面面相觑,老阿公把没嗑完的瓜子塞回布兜,小娃捡了两个红果攥在手心,连槐树上的蝉鸣都弱了几分。
周无信放下茶碗。粗瓷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响。他指尖摩挲着碗沿,那里沾着点茶渍,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老丈。”他忽然开口,声音温温的,像浸了蜜的藤条,“方才说的谢家祖宅,烧的是哪年哪月?”
瘦老头被他看得发毛,搓着双手后退两步:“就...就十一年前!九月十五,夜里三更。”
“哦。”周无信应了一声,站起身。他的影子罩住茶桌,将那盏残茶笼在其中。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内侧绣着的黑色曼陀罗——和当年谢家祖宅火场里,那具焦尸衣摆上的花样,分毫不差。
“谢了。”他对茶摊老板道,声音轻飘飘的。
茶摊老板擦着桌子,没敢抬头。直到那月白身影转过街角,他才长舒口气,嘀咕道:“怪事...这周公子从前也听过这故事,怎的今日倒问起?”
日头西斜,茶摊前又聚起新的闲人。瘦老头清了清嗓子,折扇“啪”地拍在桌上:“上回说到——”
而此刻的周无信,正站在街角的茶棚后。他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忽然笑了。那笑意没到眼底,只浮在唇角,像片落在水面的桃花瓣,转瞬就被风卷走了。
“谢家...”他低声念着,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黑色飞刀,“唉…罢了罢了,许是巧合罢了…”
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混着孩童的笑声,撞碎在风里。周无信理了理衣襟,往城外去了。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根细长的针,扎在这丰庆盛世的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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