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烛看了眼那柄诡异的骨刺刀，想起自己失控刺向江玄灵的场景，皱了下眉，抬眼直直看向乌青华。
“怎么？还不快拿着？”乌青华见他表情愣愣，轻嗤一声，朝他抬了抬手，笑道：“才将将夸了你有我当初的风采，你就这么胆怯？”
乌青华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问：“还是你，不想要？”
他语调上扬，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懒散。
“为什么我会失控？”离烛对他并没有丝毫敬畏的心，沉沉地望着他的眸子，语气直白。
“哦？”乌青华听了他这话的语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被挑起兴致，异常玩味地轻飘飘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器衍生出来的骨刺刀，你一个小小凡人，自然是无法掌握。”
他说完，微微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所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乌青华见他脸上平淡无波，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愧疚，有些好奇，出声问道：“你难道就不生气吗？”
“为何生气？”离烛不解看向他，好似真的诧异。
乌青华倏忽愣住，半晌抚掌轻笑：“好好好！果然没辜负我的眼光。”
他们魔族之人，就是要如此真实性情才是，跟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中人一点都不一样，想待人好就捧出一颗心给他，想杀人就果断杀死他，毫不拖泥带水，犹犹豫豫。
乌青华注视着离烛清瘦的侧脸，微微点头，即便是曾经生死与共过的朋友，在出现利益目标相悖时，也能够利落地快刀斩乱麻，真是天生的他们魔族人。
离烛见他面上表情从轻微的疑惑到恍然大悟，再慢慢地变为赞赏，知道他肯定是想错了什么。离烛微微垂眸，也没出声解释。
“哦，对了。”乌青华轻飘飘地翻身坐在一旁空白的桌子上，垂下的手闲适地落到桌面上，缓慢敲打着，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他微微眯着眼睛，慢悠悠道：“玉州城里最近突然多了很多石头村的村民，每日晃悠悠地在城内街道上，还巧合地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租了房子，住了下来......”
他话音声音渐小，含笑瞥向他：“有时候巧合撞巧合，那就是奇迹了。“
乌青华话里意有所指：”反正我可是告诉你了，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可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有帮过你。”
离烛感觉自己心口的伤又越发的疼痛难忍了，重重喘了一下，眼神涣散地盯着他放在桌面上的骨刺刀，伸手拿了过来，冷声道：“我知道了。”
离烛虽然不曾被其他人真正放在心上疼惜过，但是他却不傻。
若是都督真的将石头村视作祥瑞，视作自豪，就不会任由整个玉州府内的人如此看待石头村，不会将那首讽刺石头村的歌谣唱的人尽皆知，不会让玉州府内的小孩子都知道石头村里都是坏人。
早在都督开口问他石头村的人口现状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若是他真的像他口中那样重视石头村，又怎么会连石头村现如今的形势都不知道。
八十一位少男少女？
离烛微微蹙眉，他当时心存疑惑，特意隐去脚步声偷听了几句。
他听到都督哑着嗓子问道：“若是没有八十一位少男少女，那全村的人的性命可以启动阵法吗？”
他本来打算在都督启动阵法前就杀了他，谎称已经写信去请村民，却没想到就像是他不相信都督一样，都督也不相信他。
竟然去将村民诓骗来了吗？
离烛心里有股气，不上不下的，一时间竟喘息个不停。
“你受伤了？”乌青华听到他明显不正常的呼吸，挑眉仔细打量他，见他胸口处衣襟缓缓溢出的血液，笑道：“真的受伤了啊？你小子还挺能忍的。”
乌青华伸出手指，好玩似的戳进他胸口伤口里。感受到湿润滑腻的血液，越发开心，用力地往里伸，摁了摁，见温热的血液流的更迅速，打湿他的袖口，才满意地停了下来。
离烛苍白的脸更加透明，轻哼一声止住，抬眸看他。
“废物。”乌青华收回手，摆了摆袖子，嫌弃道：“拿着我的骨刺刀还能被伤，真是废物极了。”
他语罢，似乎觉得自己刚才那番作为颇有些欺负孩子的意思，弹了弹手，离烛胸前的伤口倏忽愈合如初，就连被血迹染脏的衣襟都一尘不染。
“谢师父。”离烛低头看了眼伤口，表情不变，轻轻吐出一口气，朝他道：“我需要去找村民确认一些事情。”
乌青华拍了拍手，从桌子上直起来身体，朗声道：“好啊，我随你一起去。”
“你也去？”离烛脸上表情这才有些开裂，诧异道：“你不是向来不喜欢污浊的地方吗？那贫民街可是脏的紧，大人真的要去吗？”
乌青华脸上表情一滞，好似现在才想起来，但是说出口的话，他又不好意思撤回，只能昂着脑袋，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我一个魔族尊主，又岂会如此矫情？”
乌青华一面对自己无私无畏的美德倾服，一面甩了甩花纹精贵的衣袖，带着离烛消失在房内。
贫民街。
“你没事吧？”离烛抬手朝乌青华挥了挥，望着他莫名有些发白的脸色，有些奇怪：“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面色不太好？”
乌青华蹙了蹙眉，没想到江玄灵那厮留下的伤口内竟然还藏着一抹剑气，怪他一时没防备，竟然中招了。
乌青华稳了稳身体，面色阴沉地瞥了他一脸，烦躁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离烛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狭小巷子，视线又定在他精致繁复的衣袍，轻轻吐出一口气，垂眸思考了下，点头道：“我很快处理好就出来了，你要是等不及可以先回去休息。”
他见乌青华没什么反应，默认了他这些话，便抬脚踏上泥泞脏污的小径，脚步坚定地往里走。
贫民街位置偏僻，街道也拥挤狭窄，道路不像是那些繁华大道用青石铺的地，这处的地面只是泥土踩实了，形成的一道坎坷的小径，在这精致华贵的玉州府里显得异常尴尬。
离烛盯着自己白色衣袍处沾染的泥土点子，勾唇笑了下，许是即将见到亲近的人，连这别人避之不及的污秽，他竟也觉得亲近。
离烛越走越快，丝毫不顾忌身上沾染的污迹。
“火苗崽儿！你没事吧！”他刚走进街道尽头，两旁院落突然冲出来数十位村民，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瘸了一条腿的张叔。
“张叔？”离烛被村民围着，直直看向张叔，压下心底的慌乱：“张叔，你们怎么都来这里了？”
张叔闻言哈哈大笑，环视了周围整整齐齐，几乎是整个村落青壮年的村民，眉眼慈爱地拍了拍离烛的肩膀，宽慰道：“火苗崽子，在外面受欺负了，我们怎么能不来呢！”
“对啊对啊！我们来给你撑腰了，看谁还敢欺负你！”其他村民乱哄哄地应声附和。
“张叔！”离烛彻底维持不住脸上平静的神色，焦急道：“玉州府都督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就将当初许给我们石头村的诺言了，现在只是想要我们石头村的命罢了，你们怎么还能自投罗网呢？”
离烛心里不安感越发明显，他忽然觉得有些疲累，轻声向张叔乞求道：“张叔，我自己可以保护好自己的，你们回石头村吧，奶奶她们年纪大了，家里不能离人的。”
他眼里含泪，抬眸看向张叔，一副含泪欲泣又故作坚强的模样，让人平白有一股保护欲。
张叔一顿，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嫌弃地咧了咧嘴巴，吧唧一下大巴掌拍在他脑瓜子上，呲牙道：“火苗崽子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恶心啊！”
离烛脑袋被这沉重一击打得有些头晕，摇了摇脑袋，心里暗自懊恼，怎么沈道长做起这副姿态就那么得心应手，顺其自然的，自己就恶心了呢。
离烛心里有些疑惑，尴尬地朝他张叔笑了下，心下一转，换了个法子，扯着他的衣袖，不管不顾地撒泼道：“张叔！你快些跟我说，你们到底来这里是干嘛来了？！把我奶奶还给落下了，她要是没人给做饭，会饿着的！”
张叔见他恢复正常，杵着拐杖瞧着他的脸乐呵呵的笑个不停，连连道：“不会饿着的，李大娘会给她做饭的！”
张叔明显顾左右言其他，故意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一副要在玉州府呆定了的模样。
离烛见他执意不告诉自己，也不再勉强，神色自然地朝几人寒暄起来。
......
“你去哪？”
乌青华翩然从一旁树上落下来，直直挡住离烛前行的路，好奇地盯着他手里显现出来的骨刺刀。
骨刺刀认主后，只有主人杀意凛然的时候，才会出现。
他现在，是想要去杀谁？
“杀了玉州府都督。”离烛凉凉瞥了他一眼，启唇念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让石头村村民来了这里，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早点杀了他为好。”
乌青华从来不在意离烛的这些私事，他虚虚地听了一耳朵，现在见他要杀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都督，顿时大喜：“好啊好啊！果然有我的风范！”
“这些伪善的人，就是该杀！”乌青华没想到随便收下的小徒弟，竟然和自己当初的路径如此相似，看热闹的兴致起来：“我来助你。”
离烛点头，两人消失在人迹罕至的破败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