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昇,倚昇,那是自己曾几何时念出的词汇。它来自哪个“yi”,又出自哪个“sheng”,在得出答案之前,十六便将其用苦涩的药与流淌的电流将其抹除。
时至今日,再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少年记忆的枷锁似乎松动了几分,它如同一块沉重的、巨大的石块,与自己心中的湖畔掀起波涛与涟漪。
那似乎……是一个名字,属于某只小垂耳兔的名字。也许他有黑色的绒毛耳朵,也许他戴着黑色的口罩,也许他的四只小脚都是黑乎乎的,看着娇小而柔软,就算是惹急了,小家伙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只小兔子的模样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可还没来得及记下,最后便消失不见。十六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他便闭上了眼,努力的、痛苦的,在脑海中构思那孩子的模样——
可他最后仍然没有想起来,喧嚣的夜里,冷汗打湿了枕头,呼吸在燥热中变得急促,少年在记忆的深海中浮沉,到最后,却也只能够看着那只小小的、说不出什么话的兔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倚……昇……”
如同垂死挣扎一般,小家伙轻声的、沙哑地吐出这一个名字,希望那样小的花兔子能够回过头来,能够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短促的一瞬。
可他最后仍是没有等到那孩子的回眸,一个浪头拍过,“倚昇”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那微弱的白色光点沉溺于海水之下,没过多久,便彻底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一点影子。
缓和了好一会儿,少年终于有力气睁开了眼,他像是真的坠入了海中一样,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打湿了个彻彻底底。
病号服粘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现在显然不是清理的好时机,索性,他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令湿漉的双腿暴露在冷空气中,讨来些许杯水车薪的凉。
身旁的白兔子仍然睁着那对异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仿佛蒸锅上的十六,到最后,他又凑近了身子,用那对软乎乎的鼻子蹭了蹭小家伙的鼻梁:
“倚、昇。”
他重复着说道,可能是因为兔子小小的脑袋装不下太多东西,即便学会了说人话,小东西也只能道出这两个字,不过从表现上来看,他似乎是在示好,那对异色的眼眸甚至带了些心疼。
少年此刻已然虚弱无比,困倦的疼痛与雷雨声的惊扰,再加上刚刚过度消耗的心神,于他而言,哪怕是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但即便如此,在感知到小东西的心疼后,他却仍然露出了笑容,那沉重的手臂缓缓抬起,小家伙把那白兔子拉进了怀中:
“‘止涟’,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小兔子个子不大,懂得却多,他听到自己的名儿,当即便挺起了胸膛,哪怕在十六的怀里,却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感到无比的骄傲:
“哼!”
看着小东西这副骄傲的模样,看着那根连通着自己心脏的黑线,少年的笑容黯淡了几分。他沉默了许久,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触着白兔子的脑袋,像在思考,又像在回忆。
最后结束沉默的是一声惊雷,那雷声过分响亮,电光几乎把整个病房染成了白色,幻觉先生被吓了一大跳,赶忙往病人先生的怀里钻,整个身子更是应激似的抖个不停,俨然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到这时候,十六却放松了几分,他把小东西从胸口拎了出来,目光相对,他竟是从这家伙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无辜,甚至还有些许被打扰了好事一般的埋怨!
“好啊你,占我便宜是吧……!”
在住进精神病院的第2个月末,自己居然被一只色胆包天的幻觉兔子占了便宜!这能找谁说理去?!
想到这里,少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把白兔子放在了床上,又轻轻砸了下对方的小脑袋瓜子,作为这次冒犯的惩罚。
折腾到现在,睡意确实是有了那么些,但心里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孤独”,它缠绕在自己的心里,扎根于这具空白的灵魂,仿佛要汲取自己的能量,把自己变成一具空洞的壳子。
自己的记忆已经变成了满地狼藉,自己的生命还会在医院里消磨大半,自己未来的人生会变成何种模样?他不知道,他也琢磨不明白。
也许在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有过那一点点的、只是一点点的“渴望”,它来自于对某个人的憧憬,他是自己所希冀成为的存在,所垂落的每一束光亮都如同一曲挽歌——
可现在,自己找到了他,那个名为凌司夜的青年,明明他是一个好人,一个眼神中总是带着悲伤与挣扎的好人,他说他是自己的“太阳先生”,自己也这样相信了他……
可是,可是……似乎有哪里不对,他真的是自己的“太阳”,是那个能够将自己燃烧的存在吗?
十六无法相信,时至今日,他甚至无法去欺骗自己,随着每日每夜的相处,那份与憧憬愈发割裂的形象,就像是要撕裂自己的神经一般,让自己的头颅愈发生疼。
他不是。
他……不是……
他不是“太阳先生”,他不是那样灿烂的太阳,他的热烈无法将自己焚烧成灰烬,他的耀眼无法让自己绽放出光芒,他也许的确能够令某些人重获新生,但……自己,不在那些人中。
可自己的“太阳先生”是谁?他是何种模样?十六已经疲惫得无法思考,他只能够将自己的手搭在小小的白兔子上,没过多久,缺乏睡眠的身体便让自己沉入了梦乡……
他不会知道,白兔子仍然躲进了他的怀抱,聆听他悸动的心跳;他不会知道,当自己安然入睡时,口中流露出的梦呓仍然是自己亲爱的“太阳先生”——
他不会知道,在自己睡着后,凌司夜便转过了身,那忧郁悲伤的眼神像是死死烙在少年的背脊上,可到最后,青年也只敢伸出手,轻轻拽住了少年的被角,如同一个哀求父母不要丢下自己的孩子那般,胆怯而孤独:
“晚安……晚安……”
他道出一声晚安,令世界寂静,令暴雨雷光不再陨坠,令黑夜遍布整个病房,吞噬扰人清梦的光……
……
空白的。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空白的土地,空白的天空,空白的雨水从空白的云中跌落,摔在地上,继而融化成一片死寂的白。
少年撑着一把白色的伞,却听不见哪怕一点的雨声,他迈开脚步,身上宽大的白衣如同一只纷飞的羽蝶,在风中舞蹈。
他时常感觉,自己像是要被狂风吹走,他时常感觉,也许这场雨并没有诞生,也许这一切,都仅仅只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自己是个精神病人,有幻觉是再合理不过的事儿了。
可他却仍然老老实实地撑着伞,行走在雨里风里,寻找着,等候着,那一处不再落雨的、落满阳光的天空——
十六走过覆满白的麦田,白茫茫的雪盖住了满地金黄,它压弯了挺立的金麦子,压弯了屹立不朽的稻草人,它染白了停落的乌鸦,染白了吹过身侧的风。
这里没有自己想要的晴天,这里没有自己期待的晴天,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走向那一片空白的世界。
十六走过结满冰的湖畔,空荡荡的纸覆满了冰冷的湖面,它盖住了水中游荡的鱼儿,盖住了开裂无声的冰花,它记录了一群庸碌者的故事,记录了那连绵不断的雨。
这里不会有放晴的时刻,这里永远都会下着雨,于是他没有留恋地向前走去,走向那空荡荡的未来。
十六找到了一只停落雪中的金蝴蝶,找到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异色,他的翅膀那样明艳,像金黄的稻穗,像零落的叶,可他又是那样渺小,小到无法在狂风中飞翔,小到一捧雪就能将其扼杀。
于是少年便带上了他,带上了这只脆弱的、明艳的金蝴蝶,他是自己唯一的旅伴,他有预感,他也想要找到自己寻觅的晴天。
十六走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他走过素白馥郁的栀子花,那花儿将一切染上谎言的彩;他走过古旧富贵的庄园,那宅子总是散发着鲜血的味儿;他走过荒废寂寥的医院,那地方囚禁了十五个寂寞的灵魂……
他寻不到自己等候的晴天,他寻不到自己亲爱的太阳;他的白衣将永远湿漉,他的食物将满带水汽——
哦不,这可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于是少年便走向了天空,狂风带起鼓动的雨伞,将他带往了那空白天空之上的世界。
那里会有什么?
那里能够有什么?
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垂死的女人,只是一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恶魔”。他将刀刃捅入女人的胸膛,他让鲜血染红云层,红霞遍地,耀阳终于在濒临死亡的那刻绽放了最后的光芒。
“恶魔”怀抱“太阳”未寒的尸骨,他说,他说:“晚安,妈妈。”至此,空白的世界坠入永夜的黑,永恒的雨季终于过去,未来将再无洁净的白。
而金色的蝴蝶飞啊飞啊,他飞离了自己的肩头,飞到了比天空还要遥远的地方,红色的霞云褪去无声,再一睁眼,十六看到了一轮暖色的月亮,孤独地悬挂在不再空白的天空。
“晚安,妈妈。”
他听到那只蝴蝶轻声说着,他的翅膀定格在空中,最后化作世界独一的白,永远洁净,永远灿烂。
进入倦怠期了……而且数据也实在不怎么好看,以后更新的时间不定,写了会马上更新,但肯定没有办法做到日更了……感谢收藏的那三位读者,非常感谢qwq我一定会写完的口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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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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