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身体已然被空白同化,只余下一片模糊不清的轮廓,些许谎言的金丝充盈其中,支撑着凌司夜所剩无几的“自我”,令其没有彻底消散成无边际的空无。
他口中喃喃着所谓“命运”,仿佛那是自己从无办法跨过的深渊,是将自己困于空白之中的镣铐,而一切的缘由,却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特别,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不太好。
对于这样的结果,青年陷入了迷茫,此刻的他似乎再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思考,只是呆愣的、麻木的,重复那令自己深陷无底深渊的可笑命运——
而赵欣森女士,她是一位合格的谈判家,她并没有打断凌司夜的喃喃自语,只是安静的听着对方将他短暂而可笑的人生,用这样笼统的词汇概括,一直到声音又一次归于沉寂,一直到这空白的狡讹先生抬起眼眸:
“为……什么?”
空白之人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像是粗粝的砂纸摩擦过尖锐的石块,他的眼眸是亦如他的身躯那般空白,只剩下那颗谎言金丝织作的心脏,仍在他的胸腔中跳动着。
“您指什么?”
曾经的家主大人施施然开了口,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曾经的经历仿佛从未将她的脊梁弯折,而面对这样坚韧的女士,凌司夜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的身子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小,也更为空白,到最后,甚至只能够通过那一抹浅淡的金色才能够辨认他的方位:
“为什么、要选择……我?”这小小的金色狡讹喃喃着说道,像是还难以接受自己居然被需要的事实,“明明……有更多的方法,压制他,抹去他……为什么,要选择我?”
“我的灵魂……不够坚韧,我的术法、不够强大,我只是……空白的,只是空白的……凌司夜,已经、是……是他的名字,我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您选择的方法,是拉回一个,没有任何狡讹、在意的……一片空白?”
青年这样说着,空白的眼眸中倒映不出任何的色彩。他早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过往,连同自己的未来也一并失去,明明只要留在这片空白之中便好,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这样空无一物的“我”回到那样残忍的人间?
他想不明白,他也无法理解,凌司夜只是这样呆愣着看向眼前的女士,看着她那对冰蓝色的眼眸,到最后,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面对这个问题,赵欣森沉默了很久很久,她的生命早已终结于百年以前,终结在她的梦想即将实现的那一刻,她犹记得诅咒缠绕于身的苦痛与绝望,也仍记得当自己的女儿被那些所谓的“天才“杀害的时候——
可自那以后,支撑着自己的又是什么?
曾经的赵家家主扪心自问,在那份剔透而厚重的冰蓝色的背后,余下的,恐怕也只是无边际的不甘与恨意,她不甘于自己身上可笑而可悲的诅咒,她憎恶于神明对人之子的偏爱与欣赏。
她渴望一份机会,一份将神明扼杀于手中的机会,渴望一份能够令世间一切都归于无区别的、最为“公正”的姿态,没有所谓偏爱,也没有所谓诅咒——
也许最后,仍会有平庸的“狡讹”,但至少,天资卓越之人不会被血脉埋没,至少每一个生命都能够追求自己所渴望成为的存在,而不是拿着神明大人所规定的剧本,带着镣铐起舞。
为了这一份远大的理想,即便自己的渴望无法被他人接纳,也总会有些渴求反抗的存在加入这首不朽的凯歌。
在长久的沉默与思考后,家主大人蹲下身来,与那空白一片的青年彼此对视。也许他们从无办法从彼此的眸中窥见自己的身影,但,赵欣森却仍然选择了这位被遗忘在过往中的“空白”:
“的确,你不是压制那位疯王的最好选择,你被他剥夺了姓名,夺取了人生,甚至那时候的记录者,都不曾留意真正的‘凌司夜’究竟去了哪里——”
她这样说着,用近乎残忍的言语,一刀一刀割开了青年空荡荡的表皮,如脓疮般的金血缓慢流淌而出,落在空白的土地上,零落成一地的谎言。
无机质般的双眼逐渐显露,凌司夜原本的模样愈发清晰,他陡然瞪大了眼睛,试图请求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把这样残忍的事实又一次在自己的面前剖析,但言语却卡在咽喉,连诉说都没有办法。
而就在空白先生愈发恐慌之时,赵欣森却话锋一转,继而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对方瑟缩着、颤抖着的臂膀,吓得青年险些尖叫出声:
“您……您要……做什么……”
“即便,在其他狡讹看来,真正的您可能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存在……但我仍然想要让您拥有一份抗争的资格,去争夺、反抗,去高歌只是身为你自己的凯歌——”
“我这样相信着,即便是一片空白,也能够拥有抗争的资格。”
赵女士的发言就此结束,对于空白先生而言,这无疑是振聋发聩般的演说,她试图给予凌司夜作为“凌司夜”而活的资格,希望这一片空无的存在,也能够奏响属于自己的乐章——
但真要说触动吗?青年看着眼前的狡讹,最后却仍是垂下了眼眸……
空白之所以是空白,不过是因为,原本的他太过于平庸,甚至拼尽全力,也无法与那些“天才”相抗,只有如同白纸般的自己,才能够忽略到原本自己的平庸,尽数融入那干净的空荡荡。
是啊,自己也渴望能够作为“凌司夜”,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天才”,去成为那样多狡讹的助力,但是……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吗?他并不知晓——
“试试看吧,试试看吧,”有言语在耳侧低语,仿佛那长久的孤独终于化作了癔症,在自己的耳侧诉说自己真正的想法,“毕竟你也渴望能够得来一份‘救赎’,不是吗?”
……
“在另一段故事的开始,一片空白的小兔子选择了歌唱,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空白,将那故事中的‘疯王’囚禁于自己的体内。”
“也许,自己仍然会因为那疯癫的王而彻底失控,也许,自己所付出的一切,终究会沦落成一场空,但……他仍然选择相信那一份渺小的希望。”
“小小的花兔子期待着,期待那些依凭自己的力量从而获得权能的‘歌唱者’们,能够将这世界重塑成干净的白茫茫,一切都将公正,一切……都将得偿所愿。”
空白的世界抵达了尽头,再往后去,便是彩色的篇章。虽然,那融入空白的青年仍在迷茫,虽然,这融入空白的花兔子仍没有得到救赎——
但至少现在,他不再只是单调的白。
至此,十六停下了脚步,他回望身后那逐渐生出色彩的空白世界,而后又向前看去,看向那染满色彩的新篇,最后,他终于是闭上了眼,似乎还在为自己所记叙的一切而满足。
“十六崽,这样的故事……你满意吗?”
凌司夜仍然陪在少年的身侧,他仍然珍重而不舍般地牵着那孩子的小手。冥冥中,他似乎感觉到了眼前人的命运,也许,在故事的一开始,在那小小监牢的生活又一次开始的时候,这空白的人儿的命运便已然注定——
当他接纳了那份记忆他便不再是“十六”,他会消失,会成为一根燃烧的薪柴,成就那个带着过往记忆的“何倚昇”。
自己也想要留住他,留下这个因阴差阳错而诞生的小小奇迹,也许自己真的能够重新和亲爱的“十六”重新回到那座也许乏味,但至少……仍然能够用彼此相伴的“监牢”。
可是,在空白的故事已然记叙的此刻,在这样空白的孩子,终究于这段空白的故事中寻到“自我”的此刻……自己还能留住他吗?
凌司夜不知道,所以他只是站在了那孩子的身前,轻轻的、真切的,抱紧了这样脆弱却也坚韧的小家伙,抱紧了终究会从医院中“康复”的病人先生——
“你终于要走了吗……”
他颤着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再往心头剜下一块肉,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金色的血液正顺着胸口不断地滑下,但空白先生却仍然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十六没有回答,只是依偎在凌司夜的怀中,他仍然是自己亲爱的太阳先生,他仍然……是自己空白世界中,因为一份错误,从而撒入其中的、冰蓝色的阳光——
这份空白的故事终于生出了希望,自己……也从这份空白的故事中,找到了自己的希望,也许每一缕空白,在故事的最后,终究是为了染上色彩而生——
“太阳……先生。”
少年轻声说着,他感觉到逐渐解放的记忆流淌于身体之中,这对空无一物的黑眸即将染上属于过往的色彩。
所以在最后的时间里,在自己还是“十六”的时候,要把这句话说出口才行:
“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虽然这份感情,会消失,再也……找不到,但是……”
“希望下辈子,我不用是‘何倚昇’哦……我可以是、可以是真正的‘十六’,陪在你身边、呐……”
“凌司夜先生……我,喜欢,你……记好了,呐……”
黑色的兔耳逐步从少年的头上生出,名为“十六”的存在,终于在过往的记忆中消失不见,如同一叶被海洋吞没的孤舟,再也寻不到踪迹……
对不起qwq因为作者猪鼻导致之前漏传了一章,明天开始恢复更新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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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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