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玄之从未想过要杀关扶玉,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太深太杂,想成事之后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荀安辰记恨于初到平阳县杏花村时关谦所给的下马威,一心只想着宣泄心中不满,思虑不得半点大局——一如当初决计要设伏杀太子。
要知道,他在京城,可是无人敢明面招惹的存在,肆意招摇,惹是生非,除却荀玄之,他谁也不怕,谁都不敬。
怎知区区平阳县令,见他堂堂礼部侍郎,竟胆敢如此轻视羞辱于他!好歹是兵部尚书之子,论心机手段,各处人脉,自然有之。
于是知晓关扶玉私自离开平阳县直赴京城后,荀安辰便知,他报复的机会来了。
三年前潘寻春一饭之辱至今未忘,如此心存狭隘,又如何能放过关谦一家?
所以,他不仅要关谦死,更要关扶玉先死,让他知道,得罪荀家的后果,并非区区地方县令能承受得住。
山雨欲来风满楼。
荀玄之想起他那不可指教的独子,却是长长叹息。
而今关扶玉已死,关谦势必不会罢休,想要保全荀安辰,那就只能动用那股势力了。
开工没有回头箭。
荀玄之半个身子埋没于黑暗,负手于背,沉吟良久。
吏部尚书府
简奉明将线报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还是合上眼,在脑里复盘起如今的局面。
荀安辰出手致使关扶玉死在南征一战,这无异于将荀家在军中暗插棋子的事实摆在了天子眼下,虽暂时无可证明荀安辰所为有通敌叛国的影子,但能做到这等地步,十有**就是借助了外邦势力。
只是不知,当今圣上到底会如何处置——是故作不知再等下去,还是当机立断趁事件可控前减少损失?
简奉明隐约觉着,当今这位陛下,所想或许是前者——不为什么,就为了故作不知,等证据确凿,好叫后世对此行无可指摘。
只是那些天子所不甚在意的小棋子,在别的人眼里,或许并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军营
一月前,难民们酣睡着,干瘦却并不弱小的胸膛起伏,这片历经战乱的土地不复往日的繁华富饶,现已是寂寥的荒芜。
穿着碎花粗布衣的母亲怀里,安睡着一个柔软的婴儿,不难想象她睁开眼咧嘴笑时仅仅只会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软乎乎的,却能叫见惯战争残酷连心神都坚毅的猛士手足无措地回一个僵硬不熟练却再真诚不过的笑。
此刻她正被母亲牢牢抱在怀里,温暖的体温在她们之间留存。
明月前漂浮朵朵晚云,柔和了月色。
山一程,水一程,夜深千帐灯。
关扶玉与将军围坐在篝火旁,目光远远落在荒芜之地的人影上,最是烟火抚人心。
“或许我知道答案了。”关扶玉侧头,星零四溅的火点不时照亮片刻,很快叫夜里的冷凉吞噬。
将军的面目间虽沧桑却充满希望,布满厚茧的手从旁抽来干柴,翻弄着火堆叫滚烫的火舌似发怒般躁动。
或许是想说的,终于能理解那日听讲的话——“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但将军还是没有说话,他自顾添柴,好叫火势再烈些。
关扶玉经此一役越发善于隐忍,见将军面上并未动容,便合上嘴不再出声。
接近凌晨的夜并不全然寂静,噼啪的柴火堆溅起星零火点,是夜里唯一的声音。
关扶玉低着头,火花四溅,暖光在他眼眸中炸然绚烂。
因而他也错过了周兆仁看向他的目光——那般欣慰,那般欣赏。
可往事悄然逝去,不过一月光景,故人已成旧谈。
周兆仁看着叶衹明慌乱的眼,隐忍颤抖的手揽起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的关扶玉,冷玉似的脸上看不见伤心,只眉宇郁气一点。
“老师…我……”
关扶玉迟缓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扳指,举起递到叶衹明眼前,那双丹凤眼凝望着叶衹明,用尽最后的气力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同样被毋必托起却双眼禁闭的惜墨,眼中闪过不忍,却是合上眼,眼尾有一滴泪滑落。
惜墨是为关扶玉挡了一箭而死的,那个向来惜命,胆小如鼠的惜墨,却为了那个平日里常常戏弄他的主人,自甘赴死。
或者说,惜墨是为了当年濒死时,关扶玉随手甩过的一张烧饼,而自愿抵命的。
只是关扶玉忘了,忘了惜墨曾经只是个躲在破庙行乞的小乞儿。
在关扶玉眼里,惜墨自跟着他,便算他的朋友,过往皆忘,并无嫌隙。
关扶玉与惜墨追随叶衹明而来,可叶衹明却没能将他们带回去,甚至于,连那些个背叛的凶手,都无法立即正法。
叶衹明茫然,忽地就不明此行此劫的意义。
太子身为局外人,看得却清楚,可是在上边的网收起之前,容不得他提前打草惊蛇。
所以太子沉默了,他垂眸看着叶衹明,一时间却也理解了他。
就像…当初号角响起,那些嘴里喊着“必胜定捷”勇往直前,清理战场时却被运回,再不能同行的勇士。
关扶玉没有死在外敌的刀林箭雨,却死在了内敌的暗箭之下。
周兆仁却连最后承认自己对他的欣赏的机会也不会有。
他是将军,是无论何事发生,都要保持足够冷静,足够理智的将军。
他抬眸望向东方,坚毅的轮廓凹陷处是一双冷静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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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贰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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