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遗自小跟着舅舅陆协在渤城左近的军营中长大,极少远离海鹰府。他虽武艺拔群,可江湖经验却不多。此番第一次独自外出,便上了“山贼”的当,差点害掉性命。
他心里明白,他的身份得到恶人垂涎,救了自己。换个人未必安然脱险,佘元伯大概会任由手下谋财害命,将尸体随便掩埋在这西月山的暗处,任谁也不会知道。想到这里,夏侯遗整个背脊都开始发凉。
自从知晓佘元伯的算计之后,他才惊觉“山贼”口中所言竟是实话。佘元伯实在比单刀直入,张口劫财的山贼可怕得多。
回海鹰府之时,陆协并未归来。夏侯遗急着救解儿于水火,准备一番复匆匆赶至朗月山庄。
至于他口中所言陆协不日路过此地,完全是编出来骗佘元伯的。他知佘元伯有意攀附权贵,一听陆协将军要来,定要布置一番以备迎接,正好教他分分心。退一步讲,即便佘元伯发现他的意图,有陆协的威名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佘元伯毕竟是老狐狸一条,这会儿便在询问陆协的行迹。
“不知陆将军何时到此地呢?”
“也许三五天,也许七八天,舅舅尚有些事务处理。不过我已与舅舅说明朗月山庄的具体地点,他不会寻错。”夏侯遗故意这么说,暗示陆协随时会来。
“这里离官道有些路程,陆将军如今怎地突然要来?”
夏侯遗大方道:“舅舅南下的确不太顺路,只不过我跟舅舅说,佘伯伯有恩于我,想引他见上一见。不怕佘伯伯笑话,舅舅最是疼我,痛快答应了。再者,他对佘伯伯亦是耳闻已久,早有拜访之意。”
佘元伯明知最后一句是客套之言,但被如此恭维,喜不自胜道:“老夫亦是,慕陆将军赫赫威名早已仰慕在心,若能结识,真是再好不过!”
佘元伯满脸堆欢,忽然收敛笑容,那笑容像是精心编排过,亲和又克制,他道:“解儿没有怠慢贤侄吧,这孩子最近身体不太好,若是她照顾不周,我遣别的丫鬟来服侍你。”
夏侯遗面露惊异:“解儿她怎么了?生病了?我竟都不知道。”
佘元伯观察半天,确认他的反应,而后一笑道:“她这些天累着了,没得病,贤侄莫要着急。”
“我这个人喜欢与人聊天,佘伯伯事务繁忙,总不能一直同我闲聊。佘小姐又不待见我……”夏侯遗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
佘元伯尴尬笑着,不知如何反驳。
“我与解儿天天见面,竟连她身体有恙都没察觉出来,实在疏忽了。”夏侯遗刻意扮演粗心的模样,好让佘元伯降低警惕。
接着他叹道:“我与解儿在一处都是我说话更多些,她只是听着。有时候问些她的事情,她也不愿说。倒像是我自以为与她相熟,人家却没把我当朋友。”
佘元伯眼睛一亮,立刻道:“解儿这孩子颇为……她来到我家多年,我却也猜不透她心里怎如何做想。我本不愿说,既然贤侄有此烦恼,我眼见不忍,只好与你说了。
夏侯遗好奇道:“佘伯伯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解儿的母亲,乃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多年前将解儿丢在我们家便消失无踪了。我想那孩子心中一定有很深的怨恨,她小的时候曾差点将莲之推下山崖——”
夏侯遗大惊:“解儿看起来柔弱恬静,实在不像……其中是否有误会?”
“贤侄也见过莲之的态度,血亲姐妹,若不是真的发生过,莲之何至于如此对她?”
夏侯遗愣在原处,眼睛不断地眨着,像是在竭力思考什么。
“不过那次之后,她也没再犯过。我猜她大概是一时激情才失手的,唉,这孩子也是可怜。”佘元伯一面叹气,一面暗暗观察夏侯遗的反应。
见夏侯遗仍旧不言语,他认为自己已撼动对方,起身走过,轻拍夏侯遗的肩膀:“贤侄不必担忧,她与你无甚干系,你只是暂住几日,以后也没机会见到她。”
“解儿一个柔弱女子,还能害我不成?”
佘元伯意味深长地笑道:“很多事情,很多人,都不似表面见到的那般模样。便如贤侄你,自是精英翘楚一表人才,不也一时不慎,遭到无名歹人的偷袭吗?”
夏侯遗心中震动,佘元伯虽然谎话连篇,可这句话十分在理。大多数时候,经验确实比能力有用很多。
见他动容,佘元伯心中满意:“看看,竟说些扫兴的事,年轻人哪里爱听?对了,贤侄,你可知这里为什么叫朗月山庄吗?”
山庄西边两里外,有个小小的山谷,谷中有一面湖,占据整个山谷一半的大小。西月山以鲜少见到的白色山体闻名,这个山谷的山石更是大半呈白色,三面山壁均自山顶向底、由外向里斜削下来,从空中鸟瞰,整个山谷好似一朵绽放的白色石莲。月挂当头之时,白色的山体,几如镜面的大湖,一齐反射洒落的月辉,映得整个山谷朗朗如昼。
夏侯遗心下正自感叹眼前奇景,只听身旁的人说道:“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可惜如今有人煞了这等好风景。”
佘元伯让佘莲之带夏侯遗观赏朗月山庄最为自豪的景色,佘莲之虽然把“不情愿”三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可终究还是没有违逆父亲的意思。
“我知道爹爹让我陪你是为什么。但是我不喜欢的,别人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我的看法。”佘莲之注视美景,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她吸了口气,又瞬间恢复那张臭脸。
夏侯遗并未注意到她微妙的心理变化,他本想问她与解儿小时候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她总这般阴阳怪气,便也没有心情问了。
“佘小姐没有喜欢的事物吗,总是挑剔讨厌,无怪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夏侯遗终于忍不住道。
“我没必要在你们面前笑。”佘莲之意外地没有生气,她瞥了眼夏侯遗,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你的眼光真奇怪,竟会喜欢我那阴森的妹妹。”
夏侯遗不由脸颊微红,仍自镇定,叹道:“我以为你不把她当妹妹。”
“那我该怎么称呼,我并不想叫她的名字。”
“我以为你会用更恶劣的称呼。”夏侯遗语气缓和,他觉得佘莲之虽然跋扈,可似乎与佘元伯有些不同。
“什么样的称呼?贱人?贱婢?”
夏侯遗太阳穴跳了跳。
“她和她手中的东西,都是祸害,这样的人本该早点去死。”
夏侯遗心里很为解儿难过,他想质问:“既然觉得是祸害,为什么要留下她,为什么还觊觎她手中之物。”可他又知道,这句话应该去质问佘元伯,而不是佘莲之。
佘莲之转头正视夏侯遗,眼神透着敌意:“听说陆协要来,我爹高兴坏了。可我不喜欢他那个模样,好似别人的一切都是好的。”
“佘小姐对我这个外人说令尊的坏话,不太合适吧。”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不觉得你们应国贵族有什么了不起,你也别觉得可以压我们家一头。”
“是佘小姐自己那么觉得,我从来没如此想过。”夏侯遗觉得跟她说话很累,十分无奈。
佘莲之盯着夏侯遗瞧了一会儿,冷笑道:“你这般样子,倒和她挺像。”
“我不明白佘小姐的意思。”
“自恃清高,目空一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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