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蕙哭着回到兰心院就把自己关在房中,贴身伺候的侍女雪兰白兰都被赶了出去。
两人站在门外皆是满心担忧。
“雪兰,咱们姑娘不会被送去乡下吧?”白兰眉头紧锁,心里七上八下。
“胡说什么!”雪兰轻斥一声,又缓和了语气安抚道:“姑娘身世被揭开当时老夫人没说要送走,岂会在几个月之后再把姑娘送走,那不是自打侯府脸面么。”
看白兰还是愁眉不展的模样,雪兰不悦斥道:“做什么一副怪样子,没得让姑娘看了心烦。总归咱们是同姑娘一同长大的情分,姑娘在侯府我们就在侯府,姑娘去了乡下我们也跟着去继续伺候姑娘便是了。”
白兰急道:“咱们姑娘金尊玉贵,哪能去乡下和一群泥腿子混在一起。你又不是没见过五姑娘刚回来那样儿,咱们姑娘哪能受那委屈。”
“是你不想和一群泥腿子混在一起吧!少拿姑娘来作筏子!”雪兰轻打了一下白兰,“都说了,当初既然没送姑娘走,现在就更不会了。再说,有夫人在呢,夫人是最宠咱们姑娘的。”
白兰立刻笑了:“是呢是呢,夫人与姑娘母女情深,要不说,谁都认为她们是亲母女呢。”
“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再说这事儿,没得让姑娘听见惹她心烦。”雪兰道。
白兰自然是用力点头应允。
两人在屋外说话,声音并没有很大,但是好巧不巧,林嘉蕙心绪不宁想要去找聂氏说说话,站在门边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按在门框上的手缩了回去,后退几步跌坐在榻上。
屋中雅致蕴着奢华的摆饰,身上的锦衣华服,侯府嫡出千金的尊贵骄傲,她拥有了十几年的东西,忽然就当头棒喝,说这一切都不属于她,她的尊贵是假的,她的人生是偷的。
林嘉蕙抱膝埋头流泪,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没有人知道她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亲人忽然就不是自己的亲人,周围似乎总有人在指指点点她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以前诚惶诚恐的仆役也敢给她脸色看,姐妹们也不时会有“无心之语”……
可这一切是她的错吗?
是她让人抱错了自己吗?
林嘉蕙掀开裙摆撩起裤脚,哭着恨恨捶打自己光洁白皙的右小腿。
敲门声响起,雪兰在外面说家宴的时间快到了,该准备去期远堂了。
林嘉蕙用力抹掉脸上的眼泪,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雪兰,进来伺候我更衣。”
雪兰就推门进去,带着白兰和两个二等侍女两个三等侍女,伺候林嘉蕙更衣梳妆,假装没有看到她红红的眼角鼻头。
林嘉蕙被侍女们伺候着净了面,再用香脂小心地抹了脸,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这张不够秀美的脸,从小就让二姐林嘉芩笑话,说不像东平侯府的人。谁料还真不是。
但那又怎样!
东平侯府的四姑娘只能是她,是她林嘉蕙!
林福那个乡下野丫头算什么东西!!!
林嘉蕙愤恨地将妆台上的一只耳珰扫落在地。
“嘶……”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在给林嘉蕙梳头的白兰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她当即大发雷霆:“白兰,你竟敢故意扯我的头发!”
白兰慌忙跪下:“姑娘,我不是故意的,请姑娘恕罪。”
“不是故意?”林嘉蕙冷嗤一声:“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看我不是这府中嫡女了,就想来踩一脚。我告诉你,我再如何也比你这等奴婢要高贵,由不得你随意作践!”
白兰大惊,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哭求:“姑娘,我不是、不是啊,姑娘,姑娘恕罪……”
雪兰心有不忍,想开口求情,可对上林嘉蕙的目光时,心底颤了颤,低头不言,给林嘉蕙将头梳好。
在白兰哭求不停地声音中,林嘉蕙收拾妥当,准备前往期远堂家宴,路过白兰身旁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白兰就听到清脆的声音凉薄道:“去外边儿小花园里给我跪着。”
白兰瞠大眼,惊骇抬头去看,却只看到一个迤逦而行的背影,她一下瘫坐在地上。
去期远堂的路上,雪兰好几次欲言又止,林嘉蕙看见,冷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雪兰,现在这个家中,除了母亲我就只信任你,我今后有什么造化,总是不会忘了你的。”
“姑娘,雪兰明白。”雪兰低低说。
林嘉蕙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等走到了期远堂,她脸上的冷漠瞬间全收,换成笑意盈盈的模样,欢声道:“四兄、三姐姐、六郎、七娘、八娘,我来晚了。”
话落,就对上林福面无表情的脸。
林嘉蕙笑容僵硬了一瞬,却很快回过神来,柔声说:“福妹妹,你身子不好,不必勉强自己过来,祖母、阿爹、阿娘、大兄都理解的。”
林福斜睨她一眼,就把目光转开,一副“不想和辣鸡说话”的样子。
林嘉蕙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找了一张最远的椅子坐下,垂头看着脚下不语。
七八两位姑娘年纪小,两人的姨娘平日里常耳提面命让她们多讨好四姑娘,见此情形,忿忿瞪林福:“林福,四姐姐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呀!”
三姑娘快被这两个搞不清状况的妹妹吓傻了,她俩还以为现在是半个多月前,林福能随便嘲笑随便骂不敢反抗吗?
“五娘,七娘八娘口无遮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们则个,好么?”三姑娘林嘉芸赔着笑脸。
“三姐姐,你干嘛跟她道歉啊?”七姑娘忿忿。
“就是。你看她对四姐姐无礼的样子,太讨厌了。”八姑娘附和。
“闭嘴,你们别再说话了。”林嘉芸简直想把两个妹妹的嘴给缝起来。
林福本来是不想搭理这些小鬼的,她一个成熟的大人跟一群小孩儿计较未免太掉份了。
但熊孩子偏偏要作死,三番五次来挑衅。
林福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淡声道:“孩子嘴贱老不好,多半是打得太少,按着揍几顿就会学乖了。”
“福妹妹,你别这么吓唬七娘八娘,她们还小。”林嘉蕙强颜欢笑,眼眶微红,她虽然容貌比不得东平侯府血脉的姑娘们,但也是清秀佳人这种强颜欢笑的表情她做出来颇有我见犹怜的柔弱美感。
果然七八俩姑娘见此状,跳起来为林嘉蕙出头,指着林福的鼻子骂,三姑娘想劝又顾忌旁边的林嘉蕙,左右为难。
庶出的四郎和六郎不敢说话。
呯——
一个清脆的声音让屋中吵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白玉杯,又抬头看向摔杯的林福。
林福接过秋夕递来的绢帕擦了擦手,像是才发现众人看她一样,挑眉一笑:“哦,手滑。”
众人:“……”
林福接着对林嘉蕙笑说:“我不仅对杯子手滑,我对人也很容易手滑,若是有跳梁小丑在我面前蹦跶,我耐性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手滑就把跳梁小丑摁地上。”
“福妹妹……”林嘉蕙颤抖着嘴唇努力作出笑模样来。
林福撑着下颌,淡道:“林嘉蕙,你演技这么好,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林嘉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脸受到莫大屈辱的模样,七八俩姑娘不忿想要为她出头,却在林福扫过来的毫无情绪的目光中退缩了,安静如鸡。
三姑娘林嘉芸余光瞧见林嘉蕙的模样,接着低头喝茶的姿势掩住眼中唇角的笑意。
四郎和六郎更加不敢说话了。
林福对自己制造的静音效果很满意,没有杯子把玩就干脆发呆。
东平侯夫妇与世子达到期远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表情各异寂静无声的场景。
“平日里,你们几个丫头不是话很多么,叽叽喳喳的,怎么今个儿这么安静?”林尊让侍女伺候着净手,随意问道。
林嘉芸在父亲面前十分拘谨,不太敢与父亲搭话;林昕林昫两个庶子也是对父亲有敬有怕;七姑娘八姑娘有心想告林福的状,但又不敢;林福则是纯属不熟,聊不起来。
最后这搭话活跃气氛的活儿还是落在了林嘉蕙身上,她还是白着一张脸,强笑着说:“父亲,您往日总说女儿家该贞静贤淑,今日女儿们可都是按您的要求做的,您又觉得不好啦?!”
“哈哈哈,女儿家还是活泼一些好,你们这么安静,为父倒是不习惯了。”林尊大笑道。
林嘉蕙偷偷觑了林福一眼,小心翼翼说:“其实是福妹妹身子不好,听不得吵,还不小心把杯子摔了,我们才没有说话的。”
林昉看了林嘉蕙一眼。
林尊颔首:“姐妹之间就该互相友爱,你们做得对。”
聂氏就笑道:“蕙娘是最友爱兄弟姐妹的了,又孝顺贴心,这满长安城里谁家夫人不称赞我们蕙娘。”
“阿娘,您说得太夸张了。”林嘉蕙苍白的脸终于红润了一些,跺着脚跟聂氏撒娇。
聂氏道:“阿娘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阿娘……”林嘉蕙爱娇的依在聂氏身旁。
林尊含笑看着她们,眼角余光扫到嫡子走过,他转过头才惊觉林福犹如看客一般站在一旁眼神淡淡看着这一切,仿佛这里的任何人事物都与她无关一样。
他不禁有一丝心疼,对聂氏又多了一丝不满。
血浓于水,聂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这么狠得下心,难道她二十年来的温婉善良都是假的吗?
人到齐了,没一会儿老夫人也出来,一家人吃饭,也不必分什么男女席,就围坐一桌,厨房上人陆续将菜肴送上来,都是精心烹饪的美味。
可怜林福看着满满一桌的美食,却只能喝粥配一些淡口的软食,不能敞开肚皮随便吃,怕解了药性。
书里的世界对待工具人真是恶意满满。
用完了家宴,一家人陪着老夫人说话,孙辈的都在彩衣娱亲。
秋夕端来今天晚上的药,林福闭着眼干了,苦得脸皱成一团。
老夫人看她这模样觉得好笑:“药有那么苦?瞧瞧你这小脸皱得。”
林福嘴里喊着蜜饯,含糊道:“真的苦,大概放了十斤黄莲。”
老夫人道:“瞎说。良药苦口,身子才好得快,这眼见着你就快生辰了,可不能躺在床上过。”
正好说到生辰这事儿,老夫人就顺便问聂氏生辰宴准备得如何了。
聂氏说:“都准备着呢,给各家的帖子过得几日便送出去。”
老夫人颔首,没说好没说不好,转而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把孙辈们都打发各自回自个儿的院子,只留林尊夫妇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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