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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自白:
我自小穷困,被家里所卖。却又被“妈妈”所买,也算娇养,但也觉苦。自小从未学过那些文雅之事,吃力得很。各种技艺轮番而来,动辄打骂不敢不从,食不下咽却能食饱。相比家中不知幸还是不幸。
因我听闻了他们不幸,我却有些高兴。不知他们可曾后悔,用我换的那几个馍馍能食几餐。可在柳春楼时间久了,也没那么高兴了。
皆学,一事无成,后来我专攻舞技,也为此身段日食甚少。越是接近妈妈预定的时辰,越是紧张。日夜练习准备夺舞魁的舞,脚尖因为旋转不止红肿还有些将破皮的模样。但我却觉得,无妨,至此只要能步履登天!成为一技魁首,又何妨。
却听人言,珞闺横空出世。我当时还在想,同我何事。
后时日将近,妈妈却撤了我的牌子,同我说,时机未到。可我岁数早到了!且我已不想在过这样的日子,我也想出头。但妈妈同我讲,对家那头已挂上了珞闺的牌子,要争那几众花魁之首。我自不量力,还觉得自己舞技超群。但妈妈却深知珞闺的厉害,把我关了起来,不叫我去丢人现眼。
果真,那夜之后,珞闺一舞名动天下!几乎日前声名大噪能叫上名来的姐姐皆败下阵来。她虽容貌尽毁,沦落泥中,却也再无人可出其右。那些去瞧了的姐姐,再也无从可比。
本虽未去,未丢此面,但也想着连此次机会都无了。心生悲愤,恨不得一剪子去了断了她。后来才听前头姐姐讲,原来那之前于京中公子趋之若鹜的程姑娘竟沦落至此。那从前可是京城第一闺秀,据传那貌上可比西施、貂蝉,承袭的是当今陛下众妃之首的姿容,如今真是云端栽落。
我自小在此,只笑穷不笑娼。没觉得我们之流不好,但听她风骨才知,这世间还有此等佳人。只可恨当日没去瞧那一日名曰珞闺的姑娘。后居名云散,也一直未曾得见。
下一届,我终有了名头,我才知,那次妈妈是对的。这还能称道,上次我病了无缘夺魁,而非被珞闺姑娘比将下去。
原本岁月蹉跎,无盼无依,就等靠到年岁大了接了妈妈的班。但事出意外。有人出重金来请我教舞,妈妈乐的合不拢嘴,直劝我应。但我私下又听她叹,说只怕我也是这遭有去无回。
无法拒绝。后我去了,虽坐在轿中,却蒙眼塞嘴,闻所未见。我便心知不好。
待能见时,那园中景观考究,远处红墙绿砖,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宫里嘛。
一直等人,忐忑不已,见了“学徒”常小姐身姿做派,我便又想那程姑娘从前当也是如是吧。这般貌若姮娥令众花颜失色。看着自己这般,不知会否真能教姑娘一舞,会否姑娘不适宜学我这等舞呢?不免心生怯懦。
听闻姑娘提起云散之名。恰借云散的故事似同常姑娘拉进不少,但还是心中打鼓,再推脱时,常姑娘却同我说,这舞不分贵贱。人也不分......
顿感“不俗”二字。
要出宫了。
不大想回那豺狼窝了。几次同常小姐提起,常小姐不是不答岔便是不理。
虽给了好些银钱,是从前定好的百倍。说定够我赎身的。但我看那紫璇宫姑姑最后瞧我的眼神,后看抬我回来那内侍同妈妈耳语,再给那金锭。
银钱什么倒其次,我担心的反而是性命了。
惶恐几日不敢自食,都是去旁人房里混吃几口茶饭。想着如此度日不妥,还是拿那银钱赎身,妈妈倒是极痛快的答应。还同我说随时可走,我却不知该去何处了。只得又在柳春楼住了两日。
偶一白间,本想寻妈妈问可否再留此地,却闻一熟悉声音在内同妈妈道:“家里传了话,小姐留言人要留。家主应了,但觉不妥。云散那事做的太糙,小姐便似察觉。你这就别死人前了。要做的隐蔽。你已不好自处。既已赎身,便撵出来。杂们自行做的漂亮。妈妈你也别做不舍,那些银钱只怕她这辈子都挣不来,你又何苦养她。得罪宫里......”
是公公的声。
我生了大怯。本想收拾行囊趁夜而跑,还未等出,妈妈又来赶我。
我突然便不怕了。
死也得寻个漂亮之处才好。便穿戴了一件自认为最美的衣衫,花了个极清雅之妆,走出了柳春楼。
白日清清冷冷的柳春楼,我当是家,却是地狱。
孤身就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处有迎春花的院子。现在正开着花,挺美。身后有响动。我突然便哭了,擦了擦泪,同自己说,便是这吧。
转过头大喊:“出来吧。我便选这死了。”
果真出来个人,却是个年轻儿郎对我行了一礼。“韶华师傅宽心,小人是常府的仆从。跟师傅身后的两位公公都叫我们打晕了。少爷说送您出京,找一处您喜欢之地,可能偏僻,却能活命......户籍什么的您尽放心......常府自会料理。只是还需改个名来。”他又拿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小姐的字,给公子的条子。公子说,小姐还给他一串铜钱。不知是借上头平安之意还是小隐于乡,反正他揣度着,便都办了吧。”
路上,常铎问我,要改个什么名?我答:“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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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花开遍地,常苒在御花园赏花时与远处之人四目相对,急忙跪地行礼。眼前正见才凋谢的迎春花。
远处之人从一众花丛小路拐过来后,才问,“你是?宫里贵人?”
常苒忙解释:“不敢。小女子姓常,现寄居紫璇宫。”
那人叫道:“常小姐。”
常苒并未起身,口中却道万福。“不敢称。请皇子安康。”
那人问:“你怎知我是皇子?”
“气宇轩昂、拥从自重。纵使不是皇子,也是贵家公子。但您身边并不见引士在前,想您可自行在宫行走。”
“你倒是聪慧......快起身吧。不用多礼。现下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你怎么这个时辰在御花园中呢?”
“这时候虽热,但各宫娘娘们都在午睡,想来......不会打扰她们白日赏花的兴致。”常苒虽低头作答,但余光却能感觉到对方浅浅笑的如沐春风中。
“于我心思倒是相同。我排行老五。名承泽。不用这般拘着,若觉得拘谨,便当不见,先离开得了。”
“不敢。”常苒的头更低了。
“成。那我先走。”
待脚步声渐远,常苒抬头瞧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原来紫璇宫的下一步,便是他。
常苒一直在等紫璇宫接下来的安排,但一直都没有等到。晨起洗漱完先给长公主请安,再同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白日逢单同女师傅学书,逢双同绣娘学习针织女红。午间食完午膳能小睡一会,下午还是那般。常苒午间并不午睡,时有抚琴,时而去御花园角落闲逛两圈。
......
在御花园杏雨亭秋千上荡着,便听有人走来的声音。
常苒问:“芷兰,可是时辰到了?”
脚步声走近,听出这脚步并非芷兰的,反而是沉而稳的脚步。急忙便睁开眼睛。
五皇子萧承泽。
常苒并未等秋千停住,急忙站直身,俯身行礼,却是身后的秋千按着惯性再次袭来,常苒无所躲闪便被重重撞了一下。身子稍有倾斜,急忙站稳挪到边上,俯身行礼时还用手肘阻了秋千晃动。
萧承泽问:“你怎的在此?”
“出来逛逛,想起这有秋千,便擅自来了。”常苒答后却又不禁想,这处难道是禁地不成?难道不能来此?
“这偏僻少有人来,夏天重栽了树,前方路都无了,谁领你来过此处?”五皇子边问边朝着这边过来。
常苒依旧俯身蹲跪着,瞧着五皇子脚步在前,急忙挪远了些。“初入夏时莒南郡主曾领我来过一次。那时还未栽树,便记住了路。后来虽然栽了树,但小女身材纤细又喜静,在此不会耽误贵人们。皇子,小女侍女在外不妥,小女告退了。”
“她二人在外无妨,我的人也都在那。你是想说,同我在此不妥吧?”萧承泽自行坐在秋千上,秋千只轻轻荡些许,连脚都未离开地面。再次目光看向常苒说,“你是向来说话喜欢拐着说还是如何?我同你兄长白日在书斋读书,他同你可是不同。”
常苒并未及时答,几个喘息后才回:“却是不妥,请皇子体谅。常苒告退。”说完便站起身来,微弓着背便向后退去。
“慢着!回来。”萧承泽语气逐渐加重。
常苒微一愣神,竟抬头直接看着萧承泽,而后又急忙低头,频繁眨眼了几下才小步挪回。
“跪下。跪这。”萧承泽用手一指,正是方才常苒行礼的地方。
正衣,跪下。
萧承泽一直瞧着常苒,看她跪下后并未说话,也未辩解半句,面色也是正常。才说:“你养在紫璇宫,虽是现下没有位分,但外头也是逢人称一句姑娘。日后大小也是个郡主不止,如此我叫你跪,你便跪了?”
常苒才要回话,萧承泽又加一句。“若是还那般说话便不必回了。我喜静,你就在那跪着吧。”说完闭上了双眼。秋千依旧一下一下似晃似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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