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室深处，一张屏风隔绝了剧组与试镜演员。
屏风后正中央处，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目测年龄五十出头，女的则稍年轻十岁左右，手中皆拿着叠厚厚的剧本。
男人正是导演陈阿帆，一张儒雅善目相，眉间却生着重重沟壑。
“说了多少遍，找演员之前背调做好、背调做好。现在好了，就差半个月就开机了，出这么大的岔子！”
女人听到他这话，也是微微颦眉。她便是《浮沉》的编剧林敏。
“就看今天顺不顺利，顺利找到周呈润这个角色的话，说不定能按时开工。”
林敏说这话时，也不自信。
临时换角说来轻巧，又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浮沉》剧组。
《浮沉》正剧风格，本就不够商业，眼下缺的这个角色周呈润，林敏与陈阿帆挑来筛去许久，最终才确定了一位流量不错演技尚可的新生代。戏份不多不少，设计之初就有迎合市场之意，就指着对方来抗开播收视率。
可谁能想到，那位新生代一周前竟因碰粉被捕。人长得盘靓条顺，做事却不安分！
林敏不由叹道：“要是其他角色都还能缓缓，怎么偏偏就是周呈润呢。”
她说这话，不仅是因为流量，还因为周呈润这个角色本身。
周呈润的形象是翩翩君子，如玉如竹。陈阿帆对演员要求极高，连之前的那个新生对他而言代都只能算勉勉强强，在他心中符合这个描述的，更是万里挑一。
临时试镜，真的能找到一个周呈润吗？
二人正愁着，忽地旁边传来一个男声，听起来极为不耐：“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抬头看去，是制作人席里一位男人在皱着眉催促。那男人大腹便便，座位前方放着一张姓名牌，姓孙名梓。
工作人员安抚道：“还有五分钟，孙总您稍等。”
孙梓不悦：“五分钟还有什么好等的，我还有个会赶着开，早点结束早散场行不行？”
陈阿帆见状放下手中的剧本，朝身后看了下。身后的助理上前耳语道：“这位是托异奇影视那边的关系入场的，之前没接触过影视行业。”
陈阿帆嗤了一声，没对此说什么。
他向来对这些资本的弯弯绕绕不置可否，只要对方不干涉他的制作，大多数时候都可相安无事。
把剧本丢到桌上，陈阿帆问：“温成来了吗？”
温成，《浮沉》的男主扮演者，出道多年，绝对的演技派，口碑甚好。他和江子曼一样，都是被同一个经纪人捧出来的，年纪轻轻已成当之无愧的三料视帝。
“早到了，刚刚说去接个人，还没进来。”助理看了眼时间说：“时间要到了，等他么？”
“不等了，”陈阿帆说，“先开始吧。”
助理点头，几个工作人员上前，屏风撤开。
房间的另一边显露在他们眼前。
试镜邀约一共发了近百份，其中不乏通过特殊渠道拿到机会的，此刻一大半乌央乌央列队在房间一侧。陈阿帆大致扫了一眼，瞬间叹了声哀气——
没一个能抓住他眼睛。
房间外的走廊。
赵甲排在队列的头几个，和柳今对视一眼后，又眼见着那屏风开始撤开，他的手忍不住就开始打颤。
他其实已经出道过一次。在表演学院时托同学的关系接过几个本，大部分是不轻不重的配角，但也演过一次主角。
重回选秀，和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同台竞争，赵甲从心底感到莫大的耻辱。
他本该属于更高级的银幕镜头！镜头中只该有他一人！
即使是柳今，也争不了他的辉！
赵甲稳下心神，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朝前迈了两步，视线再一抬，他在剧组席中看见了孙梓。
昨晚，久未联系的钱韬突然联系到他，说要带他去见一个大人物。赵甲应下，于是就在灯光旖旎的包间中见到了孙梓。
多亏了孙梓给的人物小传，周呈润这个角色他理解得入木三分，虽说没有剧本原件，但随便挑一段，他都能立即演出来。
十拿九稳了。
赵甲和孙梓又对视一眼，唇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来，略带羞涩地侧过头去。
孙梓换了换坐姿，腆着肚皮出声：“现在总可以开始了吧？”
调整队列的工作人员还没结束，听见他的话停下动作朝导演助理看去。
导演助理点头：“先这几个。”
工作人员闻言拉起围栏。
陈阿帆一言未发，场上这几个他光看一眼就知道不可取。
林敏耳语道：“左边第一个，我看外形尚可……”
陈阿帆投去视线。
这不就是刚才和孙梓眉来眼去那个吗？郎情妾意那么明显，不知道是不是当在场的人都是瞎子。
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剧组。
“且看看吧……”陈阿帆打着马虎，收回视线。忽地，他浓眉一蹙，视线停在某处。
工作人员宣布开始：“第一组试镜——”
“你看那边那个……”陈阿帆凑近林敏，指向门畔的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衣着简单，双手抱臂，轻垂着眸。
林敏只看了一眼便愣住：“嚯，好正的身段。”
挺拔的背脊，宽平的肩臂，体态完美，骨肉均匀，虽说因垂着眸而看不大清五官，但那张脸小得巴掌可覆，已然抗住上镜的硬前提。
“永远挺直的身形，清癯玉立的气质，”场上的赵甲背着前一晚写好的词，道，“周呈润在我心中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他已表演结束，并且他看见在自己表演时，剧组席里的陈导和林编在掩唇耳语，频频颔首，交谈结束后陈导还露出了笑意。
陈导那番笑，不是因自己的表演而生还能是因谁？赵甲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胸口忍不住砰砰响跳。
看来真的稳了！
场上的第一组表演全部结束。
陈阿帆坐端身子，抬了抬眼镜：“很好，谢谢大家的表演……”
赵甲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想必陈导此刻手里拿着的就是自己的简历——
“等通知吧。”陈阿帆却说。
说完他朝助理点了下头，工作人员立马开始组织退场。
不，不对啊。赵甲茫然。自己不该直接被留选吗？怎么就等通知了？
还是说，等全体面试结束才统一通知？
赵甲不解，朝孙梓投去急煎的视线，口型道：“孙总……”孙梓立即会意。
在被工作人员带离前，赵甲听到孙梓说：“陈导这一组是没有满意的吗？我看刚才的左一就不错……”
赵甲悬着的心一下就落地了。
孙总在替他说话！
孙梓是投资人，而且据说金额还不小，影视行业最注重资方的意见，既然孙总都替自己说话了，那就根本不用担心！
房间中，孙梓道：“我擅自做个主，就选左一了，怎么样？早点结束早散场嘛。”
陈阿帆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嗤了声要开口，然没待他说话，林敏却先道：“孙先生，我们再看两组。”
林敏林编剧的名号首屈一指，不仅因为业务能力，还因为她师承知名艺术家康女士，康女士深居某家属院，背景不可轻谈。
孙梓有所耳闻，怵她三分：“既然林老师要看，那就看吧。”
林敏不跟他计较嘴上得失，甚至即便是方才说话时其实也看都没朝他那看一眼。她视线所看向的，一直都是场上那刚被工作人员指引上前的身影。
孙梓似乎是感受到林敏对自己的话其实并没有多在意，顺着她的视线也朝场上看去，顿时，一张横肉脸僵在那里。
那身影此刻已经抬起头来，一张未加修饰的脸孔直面席间众人，瞬间，有低呼声从席间传出。
这，这是好惊艳的一张面孔！
试镜室的灯光由侧方打来，顺着光线，只见那面孔鼻梁秀挺，眼眸清亮，下巴骸收起一道流利而不失美感的弧度。
再往下，脖颈处皮肤白到接近透明，搭配上衣的一抹淡蓝，身形薄成一片，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绝不属于当时当地的氛围。
可是若不属于当时当地，那他又该属于哪？
这个答案，席间的陈阿帆隐约窥见了一二。
“右边第一位，”陈阿帆目光炯炯，看着柳今沉然开口。他朝助理低语示意，助理立即取出一叠剧本上前，交到柳今手中。
“你演一段。”陈阿帆说。
柳今伸出手，手腕冷白纤细一截，屋内众人一时都紧紧盯着他接过剧本的动作。
今日试戏内容早前都已定好，在各试镜演员走进场内时便已分发。而陈阿帆此刻递给柳今的这段剧本，明显不是原定好的试镜内容。
《浮沉》剧本复杂且篇幅不小，周呈润的戏份看似不多，其实也逼近主要配角了，并且每一场戏难度都不小。试镜已经挑出了最简单的那段，而陈阿帆此刻递给柳今的，只能是难度更上一个台阶的片段。
所以，陈阿帆这是决心要看临场发挥了？
场上这个演员条件好是好，席间也已有几个认出来他就是这几天频上热搜的那位选秀明星，但不管是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大家都知道，这个演员此前绝未在影视镜头前露过面。
一个近乎纯素人的明星，临场演技，能好到哪去？
林敏觉得这样不好，掩唇：“你这不是故意给人难堪？这么贴合的形象，你不想要我可还想要着。”
陈阿帆说：“拍戏不是摆造型，你只想要形象贴合的，那试镜结束带他去拍写真，周呈润服装借你，我没意见！”
陈导执业多年，跟面相十分不符的臭脾气谁都清楚，连林敏碰上了，都不敢跟老爷子来硬的。方才老爷子递剧本时她瞥见了一二，立即知晓了他要场上小孩演的是哪一出戏。
那出戏，并不简单……
屋内静默半分钟有余，房间正中间的柳今缓缓放下手中剧本，微抬下巴，直视席间。
陈阿帆直触他的视线，沉静如水，眼眸登时一滞。
“陈导，”只听柳今轻轻说，“可以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