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塘沽,四点钟的阳光已经没了正午的灼人,像被滤过一层纱,温柔地铺在二号楼的墙面上。放学铃声准时响起时,刘若湄正把最后一本数学练习册塞进桌肚,黑色书包的拉链“咔啦”一声合上,在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体委,等等我!”李沐夏抱着一摞英语作业本追了出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吴老师让我把这些送到办公室,你帮我拿一半呗?”
刘若湄接过一半作业本,指尖触到纸页的温热:“你这课代表当得挺积极。”
“那是,”李沐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下周吴老师要搞英语角,让我负责组织,到时候你可得来捧场。”
“再说吧。”刘若湄笑了笑,目光扫过走廊,看到丁念澄背着黑色书包,正站在楼梯口等她。
两人快步走过去,李沐夏把剩下的作业本往怀里紧了紧:“丁念澄,你要不要一起去办公室?顺路的。”
“不了,我等若湄一起走。”丁念澄的声音很轻,像被风揉过的棉花。
“行吧,那我先走啦,明天见!”李沐夏挥挥手,抱着作业本噔噔噔跑上楼梯,蓝白相间的校服半袖在走廊里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
刘若湄和丁念澄并肩走下楼梯,四点钟的风从敞开的楼门涌进来,带着操场青草的气息。高一(2)班在一楼的好处就是不用挤楼梯,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操场上。
“今天数学小测,你好像做得很快。”丁念澄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里带着点好奇。
“最后一道大题之前练过类似的。”刘若湄想起那道几何题,辅助线的思路和上周李老师讲的例题几乎一样,“你错了哪道?”
“选择题最后一个,”丁念澄有点懊恼,“总是分不清‘交集’和‘并集’的符号。”
“回去画个韦恩图就清楚了。”刘若湄说,“交集是中间重叠的部分,并用是合起来的全部,就像……”她顿了顿,在脑子里找合适的比喻,“就像你带的饼干,我带的苹果,交集是我们都喜欢吃的,并用是所有能吃的东西。”
丁念澄被逗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个比喻好懂,我晚上试试。”
操场上还有不少没走的学生,篮球架下围着一群男生,拍球声“砰砰”地响,惊飞了落在单杠上的麻雀。跑道上有几个女生慢慢走着,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笑声被风吹得很远。
“每天四点放学,感觉时间好多。”丁念澄望着天边的晚霞,橘红色的云彩像被打翻的颜料,“我初中的时候,要晚自习到六点呢。”
“职专课程安排松点,”刘若湄说,“但实训课要动手操作,据说挺费时间的。”她想起陈老师提过的导游专业实训,要模拟带团讲解,还得背导游词。
“那你书法社的活动,来得及吗?”丁念澄问。每周二下午四点放学后,书法社要活动一个半小时,她有点担心刘若湄会赶不及。
“来得及,”刘若湄点点头,“书法室就在三号楼,从操场穿过去五分钟就到。而且我爸妈最近不加班,回家晚点也没事。”
说起爸妈,丁念澄想起什么:“昨天给我妈打电话,她说山东老家收玉米了,让我爸有空寄点新玉米碴过来,煮粥特别香。”
“玉米碴粥?”刘若湄想起小时候奶奶煮的粥,稠稠的,带着点清甜,“我妈也会煮,回头让她多煮点,给你带一份。”
“真的吗?”丁念澄眼睛亮了亮,“会不会太麻烦你爸妈?”
“不麻烦,”刘若湄摆摆手,“我妈最近总说做饭没人吃,正愁呢。”
两人慢慢走到校门口,四点半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卖烤红薯的小摊支起了炉子,甜香混着煤烟味在空气里弥漫;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书包在背上轻轻晃动;远处的公交车靠站,车门打开时涌出一阵人潮。
丁念澄的爸爸还没到,两人便在旁边的香樟树下站着等。树影婆娑,落在丁念澄的校服上,像绣了片细碎的花纹。
“你每天回家都做什么?”丁念澄忽然问。
“写作业,练字,有时候跟我爸打会儿球。”刘若湄说,“我爸最近迷上了钓鱼,昨天还说周末带我去海河边上试试。”
“真好,”丁念澄的声音里带着点羡慕,“我爸总加班,晚上回家就对着电脑,我们俩一周说不上十句话。”
“他是在忙工作吧。”刘若湄想起自己爸妈以前常年不在家的日子,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我妈说,大人忙都是为了家里。”
丁念澄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我把想跟我妈说的话都记在这儿了,打电话的时候就不会忘。”她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有“学校的槐树开花了”,有“今天的午饭是番茄炒蛋”,还有“刘若湄打球赢了”。
刘若湄看着那些娟秀的字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这些琐碎的小事,自己随口说过就忘,却被丁念澄认真地记在本子上,当成要跟妈妈分享的珍宝。
“那辆自行车是你爸吗?”刘若湄指着远处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
丁念澄抬头一看,立刻挥了挥手:“是!我爸来了!”
“那我先走了。”刘若湄后退一步,冲她挥挥手。
“等等,”丁念澄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个苹果,塞到她手里,“我爸早上买的,挺甜的。”
苹果带着点微凉的潮气,刘若湄握在手里,像揣了个小暖炉。“谢谢。”
“明天见!”丁念澄跑向自行车,坐上后座时还回头冲她笑了笑,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幅画。
刘若湄握着苹果往家走,四点多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黑灰相间的校服在人群里很显眼。她咬了口苹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
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四点放学回家,迎接她的总是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在客厅里回荡。现在不一样了,打开门能闻到饭菜的香味,爸爸可能在阳台摆弄他的钓鱼竿,妈妈会从厨房探出头问“今天累不累”。
走到小区门口,她看到刘伟正站在楼下等她,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爸,你怎么在这儿?”
“刚从单位回来,顺道买了点河虾,你妈说晚上给你做油焖大虾。”刘伟接过她的书包,搭在肩上,“今天放学挺早。”
“每天都四点放。”刘若湄挽住爸爸的胳膊,把苹果递给他,“丁念澄给的,挺甜的。”
“就是那个山东来的小姑娘?”刘伟咬了口苹果,点点头,“上次家长会好像见过,挺文静的。”
“嗯,她学习挺好的,就是有点怕生。”刘若湄想起丁念澄记在本子上的话,“她妈在老家,她总跟我念叨想回家看看。”
刘伟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父女俩慢慢往楼上走,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唤醒,亮堂堂的。
打开家门,客厅里飘着炖排骨的香味,刘岚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回来啦?快去洗手,虾马上就好。”
“妈,丁念澄说她家寄了玉米碴,你下次煮粥的时候多煮点,我给她带一份。”刘若湄换着鞋,声音从玄关传过来。
“行啊,”刘岚笑着应道,“正好我明天想去趟菜市场,买点红豆一起煮,更糯。”
刘若湄走到客厅,把书包放在沙发上,目光落在阳台的方向。夕阳正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她忽然觉得,四点钟放学的意义,或许不只是早点回家,而是能有这样一段慢悠悠的路,和伙伴说说话,看天边的晚霞,然后推开家门时,能闻到饭菜的香,看到熟悉的人。
这些被拉长的、不慌不忙的时光,像书法里的长捺,看似平淡,却藏着最扎实的暖意。而那些和丁念澄一起走过的、洒满夕阳的操场小路,那些随口说的话、递来的苹果,都在这暖意里,慢慢酿成了青春里最珍贵的滋味。
四点钟的风还在窗外吹着,带着远处的车鸣和近处的笑声,轻轻拂过这个刚刚热闹起来的家,也拂过两个少年正在慢慢靠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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