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骤雨前的晴天

10月12日,周三。

晨雾还没散尽,刘若湄就踩着点冲进了教室。七点五十分的铃声刚响过最后一声,她把黑色书包往桌肚里一塞,额前的碎发还沾着点潮气——早上出门时,爸爸刘伟在门口叮嘱她“天冷加件外套”,耽搁了两分钟。

“差点迟到。”她喘着气坐下,侧头看向丁念澄,对方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晨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笔尖,划出细碎的金光。

“陈老师刚走过去。”丁念澄小声说,把一张纸巾推过来,“擦擦汗吧,今天好像要降温。”

刘若湄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果然觉得风里带着点凉意。她想起妈妈刘岚昨晚说的话,说今天可能有雨,让她把伞放进书包。此刻摸了摸书包侧袋,硬硬的伞柄硌着手心,心里踏实了些。

第一节课是英语,吴桐抱着听力磁带走进来,高跟鞋在讲台前敲出清脆的节奏。“今天练听力,”她把磁带塞进录音机,按下播放键,“注意捕捉数字和时间,这是考试重点。”

电流声滋滋响过,标准的英式发音在教室里回荡。刘若湄笔尖悬在练习册上,耳朵捕捉着每一个单词。当听到“police station”时,她的笔尖顿了一下——爸妈的单位,就是刑侦支队,和警察局总有着扯不清的联系。

听力结束,吴桐抽查答案,刘若湄几乎全对。李沐夏凑过来,一脸崇拜:“若湄,你耳朵是雷达吗?我连第三个数字都没听清。”

“多听就行。”刘若湄把练习册推给她,“你看这里,连读的时候‘t’会弱化,听起来像‘d’……”

丁念澄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娟秀的字迹排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小士兵。

课间操时,刘若湄站在队伍最前面,喊着口号整队。风比早上更凉了,吹得她校服半袖紧贴在胳膊上,露出的手腕上,那块淡淡的晒痕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她喊着“一二一”,目光扫过队伍里的丁念澄,对方正认真地跟着节奏摆臂,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晃动。

第二节是数学课,李老师讲函数图像,粉笔在黑板上画着抛物线,像一道道弯弯的彩虹。刘若湄听得专注,直到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回家说。”

她心里“咯噔”一下,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爸妈这阵子刚调回刑侦支队,爸爸是队长,妈妈是副队长,每天早出晚归,却总说“现在案子不忙”。这条短信来得突然,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块石头。

一整天的课,刘若湄都有点心不在焉。语文课上王老师让赏析诗歌,她盯着“故乡”两个字发呆;职业道德课上老师讲纪律,她满脑子都是妈妈短信里的语气。丁念澄看出她不对劲,午休时递过来一块饼干:“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

“没事。”刘若湄勉强笑了笑,咬了口饼干,甜味却没融进心里。

下午四点,放学铃声响起时,天空已经阴沉沉的,风卷着落叶在操场上打旋。刘若湄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丁念澄叫住她:“要下雨了,一起走吗?”

“不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家。”刘若湄抓起书包,快步走出教室,甚至没顾上和李沐夏打招呼。

一路快步走回家,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了又暗。打开家门,客厅里没开灯,刘岚和刘伟坐在沙发上,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打开的行李箱。

“回来了。”刘岚的声音很沉,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意。

刘若湄关上门,反手按亮客厅的灯。暖黄色的光洒下来,照亮了爸妈脸上的倦意,也照亮了行李箱里叠好的深色制服——那是他们出任务时穿的衣服。

“又要走?”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刘伟点点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只是捏在手里:“邻市出了个案子,省厅调我们过去协助,算是支援,可能要待一阵子。”

“多久?”刘若湄追问,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不好说。”刘岚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快则一个月,慢则……可能要到年底。”

刘若湄没说话,只是看着妈妈眼角的细纹。他们回来才一个多月,家里的饭菜香还没散尽,爸爸钓鱼竿上的鱼饵还放在阳台,妈妈新买的花盆里,那株绿萝刚抽出新芽。

“不是说调回来就不走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委屈,像迷路的孩子。

“这次不一样。”刘伟把烟放回烟盒,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边人手不够,我们是队长,必须去。”

“刑侦队……就缺你们两个吗?”

“若湄,”刘伟的声音沉了沉,“这是工作。你爸妈是警察,还是队长,遇到事不能往后退。”

刘若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她懂,从很小的时候就懂。警察的孩子,好像就得习惯等待,习惯突然的分别,习惯银行卡里准时到账的生活费,却习惯不了餐桌上突然空出来的两个位置。

“水电煤气费我都预交了三个月,”刘岚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里面多存了点钱,不够就跟我们说,别省着。”

“我有钱。”刘若湄没接,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她还攒着不少。

“拿着。”刘伟把卡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带着点粗糙的质感,“晚上锁好门,别给陌生人开门。周末……有空就约同学出去玩玩,别总一个人在家。”

刘若湄捏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卡面的边角硌得手心生疼。她忽然想起早上丁念澄递过来的纸巾,想起李沐夏说要搞英语角,想起书法社下周要练的隶书……这些热闹的、明亮的事,此刻都像隔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什么时候走?”她问。

“今晚八点的火车。”刘岚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们收拾完东西,出去吃点东西,就当……践行。”

晚饭吃得很安静。饭馆里人声鼎沸,隔壁桌的一家人在给孩子过生日,唱着跑调的生日歌。刘若湄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胃口。刘岚给她夹了块排骨:“多吃点,这阵子没人给你做了。”

“我会自己做。”刘若湄说,声音闷闷的。

“煮面条别总放番茄鸡蛋,”刘伟叮嘱道,“冰箱里有速冻饺子,记得煮透了再吃。”

“嗯。”

吃完饭,爸妈送她到楼下。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上去吧,我们也要去车站了。”刘岚挥了挥手,转身和刘伟一起走向小区门口。

刘若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融进夜色里,像两滴墨滴进了清水,慢慢散开,不见了。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转身上楼。

打开家门,三室一厅的房子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旷。她走到客厅,把那张银行卡放进抽屉,和之前的那张放在一起。然后走到阳台,收起爸爸的钓鱼竿,又给那株绿萝浇了点水。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沙发上,没开电视,也没开灯。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声响。屋子里很静,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像在数着等待的日子。

她想起早上在学校的样子,阳光那么好,丁念澄的笔记本那么干净,李沐夏的笑声那么亮。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原来晴天和雨天,真的可以在同一天到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丁念澄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下雨了,你带伞了吧?”

刘若湄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才回复:“到了,带伞了,放心。”

放下手机,她站起身,走到书法室。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照亮了桌上的宣纸。她磨了磨墨,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汁,在纸上写下“平安”两个字。

字迹比平时用力了些,墨色也深了些,像是要把所有的期盼都刻进纸里。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这个十六岁少年的心房。她知道,等待的日子又开始了,但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她心里装着学校的课堂,装着球场上的奔跑,装着伙伴们的笑脸,这些,或许能让等待的时光,不那么漫长。

墨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混着窗外的雨声,像一首安静的歌,轻轻唱着:等你们回来,等下一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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