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古决明微微一怔,下意识想启唇跟他说自己明面上的身份,但看卞夏眸色她选择将话咽了下去。

“你好心思。没想到递你一件披风就能被你看出端倪。”古决明虽然这般说但她的语气很平常,眸里神色从容,不见丝毫慌忙。

“你到底是谁?”卞夏提高嗓音又问了一遍,与此同时他将那狐毛披风越捏越紧脸色更是微微泛白。

古决明收了笑,正色道:“我承认我的身份不是山间弃婴。”

卞夏拿眼瞪着古决明,眸中神色似愤怒似悲戚又似恐惧。

卞夏自小在宫里长大,他非常清楚像古决明身上这般质地的狐毛披风除了京畿里的达官显贵别人纵使拿着黄金百两也是求不到的,而且卞夏敢肯定这件披风必是皇上御赐之物。

“不过我的身份现在不方便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父亲在京畿做官。”古决明被卞夏一眸子瞧得心里直泛酸水,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连卞夏都未曾发觉的情绪。

卞夏如掩饰什么般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怀里的披风。片刻他像是想明白其中关节似得自嘲地笑了笑。

“古大夫,你觉得欺骗咱家这个阉人很好玩,是吗?”

古决明道:“我没想欺骗你,但我的身份现在的的确确不能说。”

卞夏像是听不懂古决明话里的意思,忽地歇斯底里道:“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不会以捉弄我为乐子!我以为你救我是真的不在意我这卑贱的身份肮脏的身子,我以为你是真心想跟我……到头来你跟别人一样欺我辱我!”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却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古决明。

他脸色宛如从地狱归来的罗刹,旁人若稍稍瞥一眼卞夏此时模样回家必会连着做半月的噩梦。

旁人怕他可古决明不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笃信卞夏不会伤害自己。

她迈步上前,轻轻握住卞夏紧握成拳的手,见他并未躲开,古决明微微悬着的心落地了。

“我自始至终都没想欺你,更没想辱你。你要信我。”古决明看着卞夏眼眸。

她说。

古决明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见茱萸手里拿着一只用来飞鸽传书的竹筒,向自己跑来。

卞夏自然也是看见了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他竟下意识抿了脸上怒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不咸不淡地昵着他与古决明握在一起的手。

茱萸没想到卞夏也在,她焉地顿住脚步在原地踟蹰。

“好姑娘,是有什么事吗?”古决明柔声问停在自己不远处的茱萸。

茱萸将手里竹筒朝着古决明挥了挥,却没说什么。

茱萸不答,古决明心中猜疑这信十有**是从京畿方向来的。

她低头对卞夏正色点:“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卞夏瞧古决明真丢下自己走了心中越发不爽快,但他顾虑着自己形象也没上前去追她。

古决明一展开信纸,便是她熟悉不已的字迹。她一目十行地读完信上内容,瞥见落款,心中顿时暖烘烘的。

茱萸好奇,伸长脖子也去看信上内容,见收信人依旧写的是“婙怡”二字,她忍不住地问道:“姑娘,骆公子为何总称呼你婙怡啊?”

古决明将目光投远,落在远方的石山上,好一会儿她才说:“他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

两人就这信的内容随意地谈了一会儿,古决明才让茱萸拿着信先回营帐。

待茱萸走后,古决明折过身回到卞夏身边。

卞夏抬眼昵着古决明,半晌没说话。

“刚才是我朋友的飞鸽传书。”古决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大大方方地将寄信人说出来。

卞夏道:“他怎么知道你的位置?”

话外之音就是,你暴露军营位置小心被人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帽子。

古决明瞧他担心,眸中泛起笑意,道:“放心吧,陛下的圣旨保不齐马上到了。”

如古决明所说,在她接到飞鸽传书的第二日,传旨的官员就来到前线。

卞夏跟元帅一块跪膝领旨后他的脸色便一直都不好看。

元帅与诸将谢恩罢稀稀落落站起身来,跟商量好似得谁都没有去扶负伤在身的卞夏。

与此同时古决明抱着一缸药膳来到大帐外,守在门口的士兵见是她便一溜烟钻进帐中向元帅汇报。

“快让古大夫进来。”元帅迈步上前迎了迎古决明,见她略显吃力地抱着半人高的紫砂缸,忙地接过那缸,瞥了瞥方才进来通报的士兵,斥责道,“瞧你那样,丝毫没有眼力劲,看见古大夫抱着缸都不知道接接。”

“不碍事,”古决明对元帅笑了一笑,语调不卑不亢却很温柔地说,“我煮了山药面,你们什么时候吃?”

元帅低头瞧着沉甸甸的紫砂缸,没忍住问道:“古大夫这是抢了火兵营的灶吗?”

古决明没说话只是笑着应下这句揶揄。

她跟着元帅来到里间,远远地她便瞧见卞夏的轮椅,可轮椅上没坐人。

古决明稍稍移眸便看见卞夏跌坐在地,脸色异常苍白。她心中一紧,顾不得有人在场一个箭步冲到卞夏身边,二话不说跪下身子给他把起脉来。

卞夏额头上满是汗珠,古决明再一看他腹部的伤口,渗出的血已润湿他大半衣裳。

古决明心里又气又急,一面扛起卞夏肩膀一面对他说:“我不是让你别走路别折腾吗,你怎么又把伤口给整崩了。”

随着古决明动作帐中的人们恰似怕卞夏把她压坏般一拥而上将卞夏扶到了轮椅上。

卞夏微睁着眼,气若游丝道:“咱家不自己起来难道还要求人扶我?”

古决明伸手去拿常备于腰间的药瓶,从里面抖出一颗不大不小适合吞咽的药丸喂给卞夏吃了。

她听见他这般道原本想责怪他的话便说不出口,心里反倒添了一种道不明的情绪。

古决明强压下心中情绪,抬头对帐中的官员道:“卞督军是我的病人,我先带他回去了。”

古决明扶着卞夏躺回床上,折身想去药房拿药箱,但她还没迈出一步便被卞夏拽住手腕。

古决明回眸望他,只见他满头细汗,眼眶很红,眼角旁的水珠也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卞夏声音异常黏腻,带着哭腔说:“你也不管我了吗?”

古决明一怔,随即回身用手拭了拭他额头的温度。果不其然,很烫。

“你发烧了,我去给你煮药。”古决明想让他放手,但无论古决明怎么挣扎卞夏就是不撒手。

“连你都瞧不起我,连你都骗我。”卞夏语调平常声音也不大,只是他眼眶里的泪越积越多,一眨眼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便滚了出来。

古决明这才确定方才停在卞夏眼角旁的是他的泪。

“将领们都恨我杀了他们的兄弟,士兵们都惧我杀了他们的上峰,所以他们一个个的都不给我好脸色都觉得我是个嗜杀成性的恶鬼。”卞夏说语气依旧是平静的,但古决明莫名听出了他心里的悲戚。

他语不成句地跟古决明述说着他所经历过的一切,说起那因自己容貌出色便不顾自己父母的阻拦强行将自己带回宫里的某一位皇亲国戚;说起自己熬过在蚕室的那段日子后自己跟着师父一块在钟鼓司学艺的某一天,在御花园被一个世家公子欺辱;说起自己在薪柴司当值的三年间几乎日日被老太监打骂;说起自己当上西厂厂公后的第一年自己便回了一趟家乡,自己满心欢喜地来到父母家前,所看见的却是两具冢中枯骨;说起自己的同族不愿跟他这种人攀上关系,强硬地自己姓名从族谱上划了出去;说起自己在御前当值不止一次地被士大夫戳着脊梁骂自己只是一个没根的奴才。

卞夏静静地说,毫无章法地说,他的声音始终很轻甚至连一开始的哭腔都听不见了,可是古决明却觉得此时的他正在嚎啕大哭。

卞夏说,没权没势时旁人欺他辱他,如今旁人惧他厌他。

卞夏还说,他在昨日之前差点真的相信自己还能在古决明面前做个普通人。

古决明听着他的呢喃,莫名觉得眼眶很酸仿佛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她看着卞夏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仰头缓了缓情绪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反握住他那微凉的手。

“卞夏,”这是古决明第一次唤他姓名,“无论你是善是恶,在律法判你有罪之前,我跟你保证,我一定只把你当朋友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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