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修远因要准备晚上的洗尘宴不能和古决明久待,等古决明缓和了情绪他们二人并肩出了药房。
外面的风依旧在吹,古决明头戴帽围倒也不怕被黄沙迷眼。
骆修远抬手用胳膊护住眼睛,低垂着眼只看脚下的路。
他们走的不快,仿佛不是很在意这恶劣的天气。
元帅急匆匆地从古决明身后走来——风实在太大,元帅看不清道路险些将古决明撞翻在地。
骆修远眼疾手快扶住欲倒的古决明,却不想正好一阵风刮来,将沙扬进他的眼里。
“古大夫你没事吧?”元帅忙问。
古决明浅笑着摇摇头,“我没事您快去忙吧。”
元帅闻言正准备提步,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古决明说:“晚上的洗尘宴,古大夫记得过来。”说罢,大步回帐。
古决明觉得奇怪,像洗尘宴这种宴会明文规定不允许让闲杂人等参加,元帅怎么会要请自己过去。
她扭头想问骆修远其中缘故,还没开口便看见卞夏被林睿推着朝大帐方向走去。
“古决明你给我吹吹沙,实在好难受。”骆修远拉住往前走了几步的古决明,闭着眼皱着眉说道。
古决明本想追上卞夏,问他找元帅做什么却被骆修远这么一拉,只能眼睁睁看着卞夏入了营帐。
她担心那些将帅又给卞夏什么下马威亦或者事情商量到一半他们会意气用事戳卞夏痛处——在大部分人眼里,卞夏只是一条仗势欺人的走狗而已。
见古决明没动,骆修远又扯了扯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
古决明收了思绪,回眸望他,“这里风沙实在太大了,我等会让茱萸也给你做个帽围。”
骆修远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古决明,沉默片刻,他启唇问:“你这次回京吗?”
古决明没回答。
她别了骆修远后便去伤兵营例行查看士兵们的伤势,等她忙完这头的事,弯腰出帐她这才发现原来已到日落黄昏之时。
古决明本想径直去大帐赴宴但瞥见裙摆上的脏污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房换一件外袍。
她急匆匆地回房换好衣服又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赶去赴宴。
古决明到时宴会已开始了一会儿,她随着西域的鼓点掀帘而进,她并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刚想默默在席尾占个位置坐下却被人硬生生拦住。
古决明抬头便见一个与自己相熟的将领带着笑地看着自己,与那满脸意笑不符的是他恰似害怕古决明会逃之夭夭,不觉地伸手将她的退路挡住。“古大夫跟我来吧,您得上坐。”
古决明一愣,随即得体地扬起嘴角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说:“元帅叫我参加宴会我就已经觉得惶恐了,我怎么能去里间跟各位大人同席?”
将领豪爽地笑了笑,“是元帅特意让我出来迎你的,古大夫您就别为难我了。”
他这般说,古决明也不好再推辞,只能跟着他一块入了里间。
“古大夫来了。”将领侧身让古决明先进,待关好门他开口不大不小地对帐中人汇报了一声。
古决明绕步避开在席中缓缓起舞的西域歌女,正犹豫在哪里坐下,不经意地一瞥便见骆修远指着他身边的空位朝自己打着手势。
古决明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与元帅并坐在正位的卞夏,见他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似得,依旧低头不急不缓地吃着饭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自己,她这才提步走到骆修远身边坐下。
骆修远将一装满红烧猪肉的碗推给古决明,侧脸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次全是牛羊肉,我怕你饿肚子就提前给你煮了一点红烧肉,你这会儿先吃等结束咱俩开小灶去。”
古决明拍拍他的肩头,也侧脸在骆修远耳边道:“我还以为我今下午要跟青菜死磕呢。”
军营里的宴会条条框框的规矩并不是很多,待前菜上完酒未过三巡,上下级的界限便开始模糊掉了。
西域的音乐伴随着酒桌上通俗的行酒令一通传入古决明耳中,吵吵嚷嚷听不真切。
古决明就着那碗红烧肉连吃了三碗米饭,待最后一筷子米饭扒拉下肚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竟有些发饭晕了。
骆修远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想笑,但他还没翘起嘴角就被一个军官拉去行酒令了。
古决明瞧了会儿他那略显滑稽的背影便移眸望向坐在正位的卞夏。
营帐里的人不分职位围在一起吵吵闹闹,连平时铁面无私的元帅都拿着酒杯走下台阶跟下属们一块行着酒令,只有卞夏依旧是一个人默默地吃着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一个将领回桌添酒见古决明坐在饭桌旁发着呆便走近她身边,开口说:“古大夫您跟我们一块玩吧,您一个人待着多无聊。”
古决明笑道:“我酒量不行,怕坏了兴致还是不和你们一块了。”
将领见古决明如此说,低头抿了一口酒便告辞了。
古决明以为这场宴会会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气氛中结束,她想着像今天这种值得庆祝的情况下没人会去找卞夏麻烦,她却没料到那些个本就厌恶卞夏的将领们在酒精的作用下说出的话更加难听。
古决明没注意到是谁挑起的头,等她反应过来时只见卞夏面如猪肝色,手里拿着的筷子止不住地在抖。
“我上次回京卞督军就在戏台上唱戏呢——在座各位有谁看过卞督军唱戏?不是我说,卞督军不亏是从钟鼓司一步步爬上来的,扮女子都惟妙惟肖——那嗓音简直跟女子一模一样。”
另一个人嘿嘿一笑,虚浮几步跨上台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卞夏桌子上的饭菜全都扫落在地。“要不然,卞督军现在给大伙唱一曲?就唱……《清忠谱》里的那段《骂像》。”
卞夏眉梢一挑,看向那人的眼神恰似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那人撞见卞夏眸中神色倒是不怕,反倒想起了什么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多了几分鄙夷。“老子冲锋陷阵这么多年,怎么?老子还不能让你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给我唱戏?”
“差不多得了。”元帅不轻不重地开口道,“别闹得收不了场。”
另一个人也劝,不过语气极不好听,“老陆你别忘了他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你不怕他回京在陛下耳边说什么话让你不明不白死了吗。”
那人收回身子,端起酒杯猛灌了几口,“老子才不怕!他不过狐媚功夫了得,除了唱几折子戏,他还能干嘛,他能跟我们一样冲锋陷阵么?”说罢,狠狠地将酒杯一掷,与元帅告辞后便迈步离开大帐。
其余众人在原地站了片刻,互相看了看彼此的眸子不一会儿纷纷离开,去另一个营帐继续喝酒玩闹。
骆修远没跟着那些人离开,他直走近古决明身边,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古决明看着卞夏面前的一片狼藉,缓缓地摇头道:“我跟卞督军一起走。”
骆修远抬眼看向面色铁青的卞夏,想了想准备动身跟古决明一块把他扶下台阶——古决明察觉骆修远动作,便摇摇手,示意他不要靠近卞夏。
骆修远只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坐在桌前的卞夏。
“我俩回去吧。”古决明对卞夏说。
卞夏还没从刚才的情绪缓过神来听见有人跟他说话下意识地想开口大骂,但他反应过来那人是古决明的一瞬间冲天的怒意竟化作委屈,让他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别难过。”古决明握住卞夏的手,对他说。
“我……咱家没难过。”卞夏仰头不去看古决明的眼睛,他怕他会忍不住真的留下泪来。
“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咱家有什么好难过的。”卞夏强迫自己旋出一抹笑来,仿佛这样他就真的能自欺欺人,让古决明相信他根本就不伤心。
古决明没说话,低头看着卞夏那只下意识紧拽着自己送他的紫砂药瓶的手。
她为了让卞夏缓和情绪故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待听见另一个营帐传来接连不断的笑声后,古决明才启唇说:“估计你还没吃饱吧,快点,回去我给你找东西吃。”
说罢便招呼着林睿,两人合力将卞夏扶下台阶。
吹了好几日的风沙终于停下,古决明把自己的帽围放在卞夏腿上,自己走在他身后推着他在夜色中不急不缓地走着。
“古大夫……”沉默半饷的卞夏忽地启唇,却单单叫了古决明一声便没了下文。
古决明隐隐约约猜到他这句欲言又止的话里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你怎么还叫我古大夫,我不是跟你说在私下你叫我古决明就好了呀。”
“古……”卞夏本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那一声“古决明”堵住话头。
古决明和卞夏一同寻声回眸,只见骆修远踩着黄沙小跑过来,先是给卞夏行了一礼,才直起身,看向古决明道:“你爹希望你能赶在年前回家——话带到了,我先走了。”
说罢,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古决明望着骆修远要融入夜色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提步又走。
待把卞夏送回房间,古决明折身想去药房拿些药材,但她刚走一步便被卞夏扯住胳膊。
她就着微弱的月光回眸看他,只见卞夏眸光透亮,面上神色也瞧得清明,不像是醉酒后的无意之举。
卞夏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他也狠不下心来放开古决明。他没用劲,只是虚虚握着,只要古决明稍稍一拽便能甩开卞夏的手。
古决明隐隐觉得此时的卞夏有些无措,估摸着是还没从刚才那事缓过神来。古决明回过身握住卞夏的手,蹲身仰头看他。
卞夏也看着古决明的眸子,半饷才说:“你准备回去了?”
“我现在不走,”古决明没有一丝犹豫地说,“放心吧,我现在不走。”
卞夏心中石头落地,却嘴硬道:“你走不走关咱家什么事。”
古决明轻轻一笑,对在门外侯着的林睿道:“麻烦你去给你家督军煮碗醒酒汤——我瞧他醉得开始说胡话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