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玲珑玉
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
碧纱窗下水城烟。
棋声惊昼眠。
微风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已是人间五月天,时正立夏,天气微燥。
这日午后,雨过天晴,穹顶苍地皆被冲刷一新,去了份闷,添了份爽,院里彩蝶正觅雨后馨香。
瑾娘负手立于檐下,静静的欣赏这院中被初夏催熟的一片翠华,她依旧是月白素衣,天人之姿。
美景似乎就是等着被打破的,云荻气冲冲地踏进院子,小手擒着一枝柳条一个劲地抽打着沿路的花草。
朱蕉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主仆二人脸色皆不好看,见到瑾娘这才停下,云荻仍自嘟着小嘴默不作声。
“我这院里的花草是如何得罪云四小姐了?”瑾娘似在打趣地说着。
云荻将柳条一扔,她重哼了一声,然后撒娇抱怨起来。
“娘亲,荻儿快要气死了,他们欺人太甚!”
“哦?我这花草欺荻儿太甚?”
“娘亲今日倒是心情好,荻儿都快愁死了,您还拿我打趣……”云荻娇嗔完将嘴噘得更高了。
瑾娘宠溺一笑,摆摆头朝院中的石桌走去。
“因何而气?且说来听听。”
掀袍落座后又命令道:“阿婉,煮茶。”
云荻甩着小手跟去,一屁股砸在凳子上,却仍是黑着小脸不说话。
朱蕉帮着婉姨准备茶具,端上桌后有条不紊的布置着,清秀的双眸时不时地瞟向母女二人,众人皆不作声。
不久,茶已煮好,瑾娘倒了一盏,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怎的?不气了?”
“气!就是……就是羞于启齿……”
云荻绞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
瑾娘打量了一会,见女儿神色颇有些难堪,心中一紧,似已有数。
“朱蕉,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禀夫人,呃……”
朱蕉也同云荻一般面有难色,她一咬牙,干脆地说道:“禀夫人,前几日大夫人探望小姐后,便说给小姐请了先生授课,小姐应了,这几日便专于学习,前两日就是学学弹琴乐器这些,倒也没什么不妥,直到这两日,说是要教小姐学曲,可这曲……这曲……”
“曲如何了?”旁边的婉姨催问着。
“曲……曲……这曲分明就是淫词艳曲,简直不堪入耳!”
“啊?”
婉姨大惊,瑾娘却仍旧淡定。
“今日一打听,这请来的先生是这莲城有名的风月之师,专门调教……调教……青楼女子的……”
“娘亲,大伯母这分明是把我当个妓妾培养!”云荻越想越气。
“这几日学曲,过几日学舞,再过些日子怕是狐媚之术都要来了!”
婉姨和朱蕉都一脸愤恨,云荻委屈不甘等着瑾娘开口。
瑾娘却犹自品茗当作未闻一般,直待云荻快不耐了,她才慢慢说道:“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瑾娘肃然端坐,盯着云荻又认真道:“自尊者人必尊之,自贱者人必贱之,荻儿,你若心无旁贷,又何惧他人辱之?”
“娘亲的意思是……”
“荻儿,他们授你歌舞乐器,你只需取其技而弃其贱,不必抗之,内心自持高华之气,技出于风月亦可奏出天籁之音,作出瑶池之舞,你可明白?”瑾娘轻抚着女儿的脑袋。
云荻大眼滴溜一转,心中忽有清明之意,她粲然一笑,说道:“这世上不乏有诸多名士大家生于寒微,又成名于风月之所,但他们的才华依旧受世人所仰,英雄不问出处,技更不在于师承何方,我自尊自重,便不怕他人辱我低贱。”
“不,我玉瑾的女儿怎会低贱?有道是虎父无犬子,鹰母无雀儿,我的荻儿可做玄鸟,飞入云端,冲上九天!”
瑾娘似在鼓励,但云荻总觉得话有他意充满暗示,但又想不明白,故而作罢,她点头应是道: “嗯!他们让我学,我就学,他们想让我做妓妾,那也是休想!”
云荻娇俏一笑,先前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一旁的婉姨和朱蕉也跟着乐起来,唯独瑾娘,面上虽笑,心头却爬上一抹忧郁,她起身走到池边,掏出腰间的玉笛吹奏了起来。
此笛通身翠绿,有竹节却是碧玉所制,音色较普通玉笛更加清脆灵动。
这是瑾娘的贴身之物,每每奏起,云荻仿佛都能感受到母亲的忧苦之思。
她忽然想起幼时偷偷把玩此笛时,看到笛身上刻着的一行小字:情寄玲珑玉,一曲引相思。
她猜测,这或许是父亲所赠,母亲悲苦定是陷入回忆了吧?
这些年来,云荻没少询问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过往,可每每问起,母亲都是敷衍罢了,要么干脆权当不闻,可又总是会独自忧愁。
直至一次,云荻发现母亲悄悄哭泣以后,便暗暗发誓再不去探究母亲神秘的身世和过往,八成那些都是痛苦得连母亲这般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的回忆吧……
云荻双手托腮望着母亲的背影,她听着这空灵婉转的笛音入了神,不一会儿,飞来许多鹊鸟,盘旋于瑾娘身周,久久不去。
此起彼伏的鹊鸣似在为笛声和弦而歌,此景大异,却分外美妙。
一旁的三人都未有惊色,瑾娘此技她们早已明了于心,只是她甚少奏来,三人不解是为掩人耳目还是不愿触及回忆故而避之,但三人明白,就算询问,瑾娘也未必会答。
瑾娘之才本就颇异,有此一项也不奇怪,这些年来瑾娘算是对云荻倾囊相授了,却唯独此技不愿多提。
身姿秀挺,素衣飘飞,几十只五彩的鹊鸟盘旋起舞和声而歌,此景映着天边刚起的霞光,似瑾娘便要化作仙人腾云而去了,云荻忽然泛起一阵心酸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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