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修)

翌日醒来天已大亮,蔺知柔钻出船舱一看,昨夜那叶小舟早已没了踪影,她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余下的航程顺风顺水,一行人于第三日晌午抵达江宁城,卸货、雇车、装货、交验过所,一应事务妥当办完,又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赵四郎看看日影,对外甥女道:“灵谷寺在城东,没个半日到不了,今日是赶不及了,咱们先在城里找家客舍落脚,阿舅去寄附铺将货存了,明日一早再入山,你看如何?”

赵四郎一路将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蔺知柔自然没有意见:“全凭阿舅做主。”

赵四郎便让车夫将他们送往常住的邸店。

这回雇的是板车,没有车厢,蔺知柔屈膝坐在车上,在一寸寸西斜的阳光中打量这座煊赫一时的都城。

曾经的琼楼金阙已在隋军灭陈时夷为平地,六朝金粉付诸烟云。如今的江宁城是在废墟上新建的,秦淮河依旧静静流淌,旧迹已无处可寻。

不多时,到得邸店,蔺知柔一落脚便向店主讨了热水,洗去一路风尘,换了身洁净衣裳,这才出去用饭。

赵四郎已等候在屋外,神情有些不耐烦,不过并未多说什么,只催促去吃饭。

邸店的伙食十分敷衍,蔺知柔连日劳累,也没什么胃口,只胡乱扒了两口。

赵四郎也撂下了筷子,站起身道:“你也乏了,早些睡。”

蔺知柔见他头脸干净,装束齐整,换了个与白日不同的软脚幞头,腰间还佩了个银香囊,心里一动,试探道:“阿舅可是要出去?”

赵四郎不防她有此一问,愣了愣,搔搔鼻子:“阿舅还要出去见个客人,深夜才回,你莫等我。”

蔺知柔道了声好,看着赵四郎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疾步追了上去。

江宁城内没有严格的宵禁,暮鼓已敲过,路上仍有不少行人和车马。

蔺知柔个子矮,小巧灵活,在行人车马间穿梭,倒也不容易被发现。

她一边紧盯着四舅,一边分出心神默记来路,一直走了大约两三个里坊,赵四郎终于转进一道坊门。

每座城都有秦楼楚馆聚集的里坊,比如赫赫有名的长安平康坊。江宁也不例外,然而此处不闻管弦丝竹声,出入的也都是寻常百姓,不像是专做此类营生的地方。

蔺知柔提心吊胆地跟在后头。

赵四郎转进一条曲巷,在巷尾的一扇小门前停住脚步,突然回头。

蔺知柔赶忙闪身藏到槐树背后。

赵四郎做梦也想不到年仅十一岁的外甥女会跟踪他,左顾右盼也只是因为生性谨慎。

他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没发现异常,这才拔簪扣门。

墙里的犬儿察觉有人,吠叫起来,赵四郎小声道:“阿福,是我——”话音未落那狗便息了声。

不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举灯照了照,惊呼:“郎君如何来了?”却是个苍老的女声。

“有些事,”赵四郎显然不欲与她废话,“娘子歇下了么?”一边说一边闪身进了院子,将门掩好。

不一会儿,墙里传出一声娇嗔:“我这里哪有酒?同你的好夫人讨去!”

赵四郎哄道:“我夫人不就是你么!”

那老妪也帮衬他:“可不是?郎君给娘子置这好大宅院,还不当你是正头夫人?”

蔺知柔颇感意外,那天在柜房听到只言片语,她便猜到赵四郎在江宁城里有情人,却没料到他能从赵老翁眼皮子底下弄出钱来置外宅。

蔺知柔暗暗记下这宅院的位置,趁着天色还未黑透,疾步回了邸店。

第二日晨钟一响,蔺知柔便跟着四舅向城南的灵谷寺进发,

赵四郎眼下乌青,哈欠连天,一上车便无精打采地靠在车厢壁上。

“阿舅气色不佳,是邸店的床睡不惯么?”蔺知柔问道。

“阿舅年纪大了,觉浅认床。”赵四郎又打了个哈欠。

蔺知柔不再说下去,免得惹他生疑。她昨夜回去又看了一个时辰书,此时也有些困倦,便闭上眼睛休憩。

出了城,驴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行了一个多时辰,转入崎岖的山道,驴跑不起来,车速便与步行相差无几,甚至还更慢一些。

蔺知柔在车上坐得闷了,腿脚发麻,便叫车夫稍停,跳下车步行。

晨雾将散未散,草叶上露水未干,走了一小段路,裤腿就被露水洇湿了,不过她不以为意,深吸了一口气,晨风带着草木和新泥的清香,连驴子身上的气味都不那么惹人厌了。

江南的山水秀丽,山势平缓,连起伏都是婉约的。

灵谷寺在梅花峰上,需走三十里山路,蔺知柔累了便上车坐一会儿,休息够了便下车走一阵,如此走走停停,倒也十分惬意。

日头逐渐升高,山道上逐渐能看到香客的身影。

不过灵谷寺隐于蒋山深处,又不像别的寺那样每月办俗讲招揽香客,前来礼佛的人不多,山门前也见不到多少车马。

甥舅俩在门前下了车,对知客僧道明来意。

知客僧从赵四郎手中接过高县令的荐书,看了看又交还于他,为难道:“两位檀越来得着实不巧,阿师受京都荐福寺之邀,前去坐夏,三日前已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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