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赫挑挑眉,几乎是下意识地,捂着腰间的钱包后退一步。
“别这么小气嘛。”巫夏嘴角的笑淡了几分,见他还不自觉,脸色微变,“你抢了我的乾坤袋,钱全都在里面!快点给我买。”说到最后,她使用蛮力,揪着他的衣摆把他拖到了阿婆面前。
陶子赫吸口气,把自己的衣摆从她手里大力拽出,警告道:“想求人就客气点。”
他掏出一个圆滚滚的铜钱,扔到阿婆的木桶盖上,“一碗汤。”
“明明是你先抢了我的钱,还敢这样?”巫夏一时语塞,好半天在他背后悄悄抬手。
陶子赫眼尖,想到昨天那一掌把自己打吐血,顿时离她三丈远,威胁道:“把我打死了,你的乾坤袋可就拿不回去了!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它在哪。”
巫夏撇撇嘴,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贫穷且嚣张”?
阿婆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她颤巍巍地递给巫夏一碗汤,叹口气问道:“你们见过我儿子吗?他大概跟你们一样高,三十岁,出走的时候穿着一件蓝色的衣服……”
“没有。”陶子赫率先不耐烦出声,“你快点喝,我还得回去烧饭。”
酸梅汤酸酸甜甜,只不过现在不能冰起来,少了几分味道。巫夏喝了一半更觉口干舌燥,不好意思地把木碗放下,“阿婆,我们没见过你儿子,先走了。”
“唉,好。”阿婆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沿着树荫一路向前。
巫夏这才瞪了一眼陶子赫,“你态度不能好点?”
他很嚣张,“还不够好?她见人就问,都问了两三月了。”
“走吧。”巫夏脑海风暴,考虑如何让一个小混混变成感动天感动地的大好人,也没心思现在就教育他。
两人循着来时的石子路走,一前一后。
暴晒在天光里的每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子都黑漆漆的,隔着一层布料,巫夏似乎仍能感觉到那股想把她融化的烫意。没一会儿,她就摆摆手,示意陶子赫,她走不动了。
已经委屈求全放慢速度的陶子赫眉头一皱,“你怎么回事?昨天打人时力气可大,今天走两步路就累了?”
巫夏找了块树荫下的大石块坐着,斜他一眼。
论起阴阳怪气,陶子赫其实远不如她。
果不其然,被这一抹似是而非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一瞥,他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直跳。
“那我先回去了。”
“你敢!”
三尺青锋刺破空气,自身后唰地逼近。陶子赫一扭身子,险些摔到也只不过堪堪避过剑尖,身后的马尾还是被剑气削下一缕。
他抓着发丝,站在原地,敢怒而不敢言。
来真的,和吓唬吓唬他,他还是分得清的。
巫夏收回秋雨剑,坐在石块上靠着大树,拍着小腿懒散地休息。
她身边的石子路旁有一条长河,不知源泉,不知终点。
陶子赫把竹筐里血淋淋的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放到她坐着的石块上,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假笑着指指旁边的河,“去捉鱼,麻烦你看一下这些。”
临走时他掰下一只鸡腿,放到竹筐里。
他捉鱼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拿一根草绳绑在竹筐上,把鸡肉当饵,等到鱼来吃,就把绳子拎起来。
不一会儿,那边传来“噼啪噼啪”鱼尾扇动挣扎的动静。
巫夏托着下巴,目视前方。
虽说要把促使他黑化的因素全部铲除,但她总不能杀人吧?而且说实在的,他好像已经自行在“铲除”那些让他不痛快的人了。
那就多照顾他点,让他感受感受人生好的一面?
不对吼,她还不晓得,陶子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等有空试探一下吧。
还有那个任务……
据说那位内门弟子最后与他人通讯时,提到自己就在这一带,遇到点麻烦事,她该怎么找呢?
“喂?你休息好没?我都抓了两条鱼了!”
陶子赫收获颇丰。擦着额头的汗朝她大喊。
巫夏试探着提起两条腿,不酸不痛,应该可以继续走了。
“把野鸡野兔带过来!”他还在那头喊,巫夏直直走到他面前,双手空空。
陶子赫不忿地剜她一眼,自个儿跑过去把肉装起来,经过她时跟遇到瘟.疫似的,离她十丈远,一句话都不肯与她说。
巫夏浑不在意,她甚至还让他走慢点,好让她和竹筐里的稻花鱼培养培养感情。
等走到村口已是下午,如火烧一般的夕阳散发着橙色的光晕,匆匆掠过二人的身影。
陶子赫从一个草垛里取出她的乾坤袋扔给她,“拿去,我可没动。”见她摸着袋子沉吟半天没说话,不由讽笑,“说没动就是没动。”
巫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瓶水呢?”
“洒了。”
“洒了?”她不太相信。
“你没受伤?”
“什么受伤?”陶子赫推开她,径直往家门口走,“昨天你不是追我吗,那瓶子又没塞子,我嫌麻烦就扔了。”
巫夏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总之半天没说话。见他已经走进自家院子,她想了想,走到今早她问路的那家女子门口,晃了晃门上的铁环。
周大丫刚好在院子里淘米,听见声响还有点纳闷。村子里的人几乎想进谁家就进谁家,很少有敲门的。
“进来!”
自门口走进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是今早那个仙子!
周大丫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全,“姑、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巫夏先环视了一圈院里的环境,比陶子赫家里好很多,她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请问你家大人在吗?”
周大丫:……
明明两个人差不多大呀。她把巫夏请进院子左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里面臭烘烘的,就一张木板床和一堆散乱的农具。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躺在木板床上,不停地咳嗽。
巫夏又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明了来意。
“你要,赁屋啊?多,多久?放心,我这里,是有房间的。”老人每吐出一个字似乎都会要了他的命。
“……一月”巫夏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短租房”这个说法,她只打算在这里至多呆一个月。
不料老人很快同意,“每月,三,三百文,吃饭,另算。”
付了钱,周大丫带她去相对的那间屋子,里面很冷清,也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堆杂货。
“这里是我娘的屋子。”周大丫睹物思人,心情低落,“你等一会儿,我帮你收拾好。”
“不急,麻烦你了。除了一张床,其他的我都不用,棉被也不要,我自己有。”
等忙完一切,巫夏向她打听周围的路况。
“升官村三面环山,山里都有野兽,我娘就是去捡菌子的路上,被野兽拖走的。所以爷爷不让我和弟弟出村,姑娘你也得当心,千万别去山里。”
那位弟子失联已近半年,玉灯已灭。
如果死在山里,那她的任务基本上就可以宣布结束了。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要搜山,那简直是白日做梦。而且不仅她找不到,就是别的宗派也找不到,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可以放弃了。
说是这样说,巫夏还是决定有空的时候去山里晃晃。
邻居家乒铃乓啷,锅铲与铁锅相撞的声音大到周大丫都能听到。她摸摸鼻子,羡慕道:“隔壁又在烧肉了,我可真羡慕陶子赫,总是能打到一堆吃的,既能自己吃,还能去镇上卖。对了,姑娘,你要在我们家吃饭吗?我可以烧。”
“我有干粮,不用吃饭。”
“哦哦,好。”周大丫笑笑离开。
巫夏等她身影消失,脚步微动,人已飞过屋顶,大咧咧地站在陶家院子里。循着香味,她来到厨房,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门口。
厨房的一边被灶火映成橘红色,陶子赫站在灶前,一手颠勺,一手加盐。
天气热,厨房闷,他把上衣脱得只剩一件,马尾高高扎起。
橘光落在桌子上、柴火上、他肩上,像是暗夜里一副美妙的画。
巫夏鼻翼翕动,慢吞吞地站到他身后。
锅里炒着两条巴掌大的稻花鱼。两条鱼肚子都鼓鼓的,偶尔翻动时还能看到金亮的鱼籽。一把黄姜丝、绿油油的小葱,把几根剖开的红辣椒扔进去,顿时鱼香四溢。
“多加点辣子,我爱吃辣。”
她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正弯腰去看火苗情况的陶子赫被吓到,身子往前缩,火舌顿时卷起他的黑发,咕噜噜吞了下去。
闻着头顶的焦味,忍了又忍,想到今天第二次头发遭殃,他还是忍无可忍地扭头,“不给你吃!”
巫夏“啊”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我付钱的。”她猜是今天那碗酸梅汤她没给钱。
“要吃自己做。你让开点,别离我那么近。”
“干嘛那么冷漠?”巫夏上辈子也挺爱吃鱼,昨晚闻到鱼香还可以一时宽解自己,可现在鱼就大摇大摆放在自己面前,她扪心自问做不到不吃。
陶子赫突然从灶里拿出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柴,横在二人中间。
巫夏本来跟着他,猝不及防被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柴怼在脸上,气得跺脚,“你差点烧到我!”
“我东西已经还给你了,咱们俩两清了。”
“谁说两清了?你把我那瓶药水和固元丹还给我,它们两个价值千金呢!快点!”
巫夏被木柴燃烧的气味熏得流眼泪,走到门口透气,警惕地盯着他,“我警告你啊,多放点辣子,不然报官抓你,说你抢我东西。”
陶子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火柴的噼里啪啦声中,他余光看到门口徘徊的背影。最终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了一个边角都磕破的碟子,揭开锅盖,锅铲横在鱼肚子那儿,使劲向下一切,把鱼切成两半,装了一半放进碟子。
“来点鱼汤!”巫夏在外面喊。
陶子赫把碟子上的鱼汤撇到锅里,确认清清爽爽没有一滴鱼汤后,臭着脸把碟子扔给她。
“快吃,吃完把碟子刷干净给我。”
巫夏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鱼汤呢?”
“没有,锅里都烧干了。”
“真的?”
巫夏不信,往屋里走。陶子赫挡在门口,不让她进。
巫夏觉得自己要暴躁了,她觉得陶子赫就是在跟她作对,“别忘了,你还欠我钱呢!”
陶子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拽拽的,“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给我装碗饭吧。”她暂时屈服。
还好陶子赫没在米饭上为难她,巫夏端着滚烫的碗,来到大树下的饭桌上,还没吃,院门口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
“明天去种西边的那亩烂地。”
“把你儿子喊上哦。”
“我哪敢指使他,这个小白眼……”
一男一女,身上脏兮兮的,两人推开门,和站在厨房门口的陶子赫对上视线。
巫夏端着碗,隐匿身形,悄悄地观察两方。
陶子赫的养父咳嗽几声,上身脱得赤.条条的,吩咐身边的女人,“去把衣服拿给我,我去河边洗个澡。”
养母头发枯黄,眼窝凹陷,高颧骨,塌鼻梁,她朝陶子赫喊:“听到没,给你爹拿件衣服!”
陶子赫岿然不动。
她尖声高叫道:“养你不如养条狗!”
陶子赫动了,他身形轻得不可思议,看起来只不过飘了几步就冲到了二
人身前。
女人刚刚仗着距离远,才敢骂他。现在他一凑近她就害怕得往自家男人身后躲。
陶父从刚刚开始就皱着眉,突然他把陶母拉出来,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老子让你拿衣服,你听到没!”
女人被打了也不吭声,低头经过陶子赫时,恶狠狠呸了一口。
院子里只剩三个人,气氛很微妙。
陶父看也不看陶子赫,只是搓着脚上的烂泥,不耐烦地等待。
陶子赫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
巫夏摇头晃脑地看了半天戏,捧着碗想了想,夹了一块鱼肉塞到嘴里。
陶母光着脚,抓着衣服出来,嘴角抿成一条横线,眼皮下垂,一脸怒气。
她把衣服丢给陶父,不知冲谁“哼”了一声。
陶父离开,陶子赫盯着巫夏,见她吃得正欢,莫名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
“好吃吗?”他坐在她对面,冷冷问。
巫夏脸埋在碗里,好半天才露出眼睛,幅度很小地点点头,“挺好吃的,你明天——还烧吗?”
陶子赫被气笑了,他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碗,“砰”地放到面前,“你想挺美。”
几缕天光从树叶缝隙倾泻在巫夏身上,明明灭灭,显得她此刻格外温柔。
她也没生气,矜持地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谢谢款待,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她人已飞上屋檐,到隔壁周大丫那家了。
陶子赫等她走了,才幽幽地吐口气。
旋即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躺在椅子上,右手盖在脸上,透过指缝凝视天空。
好梦?他从不做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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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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