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不知道是救护及时还是虔诚的祈祷起了作用,昏迷了两个时辰之后,李弘终于苏醒了过来,看到守在床边的李贤,他努力咧了咧嘴,应该是想笑一笑安慰一下焦虑疲惫的弟弟,但没有人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笑意。

“五哥总算醒来了。嫂嫂在后殿,我这就让人去请。”李贤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沙哑的。

太子妃裴氏和李弘一起被囚禁在瑶光殿,只不过李治临终之前把太子放出来接班,当时兵荒马乱的,所有人都把裴氏给忘了,直到李弘昏倒了。

在老皇帝宾天新皇帝登基之前,常规做法是太后出来主持大局,但目前明显不适用这种操作——防武皇后还来不及呢。当时乾阳殿里能拿主意的只有李贤了,总不能让李显跳出来刷人气吧。李贤责无旁贷,还得顾忌着分寸。先下令“守好宫门,宫里不许乱传流言,禁军守好两京城门。”至于李治的丧事该怎么办,那是嗣子的责任,他就一个字都没多说。

另外在他的观念里,当有人重病时,首先要做的就是通知家属,特别是配偶。于是这才想起了至少在法律上——如果有的话——跟他哥关系最亲密的人。立刻就让人去请。

本来最合适的人选是裴居道,他是太子妃的亲爹,既不用避嫌,有什么话也好说,但李弘重病之中,他的三个同胞弟弟都在的情况下,裴居道是万万不敢离开云谲波诡的乾阳殿,萧沔和薛毅虽然尽量表现自然,但实际上更是人盯人地看着李贤几个。同理,东宫用惯的内侍要么不在,仅有的几个同样走不开。

几番考量下来,李贤命王伏胜担当了这个任务。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尚且不能保全自身何况他一个阉人,王伏胜知道雍王让他去请太子妃是想让他在李弘、裴氏跟前落个人情,只是,只是他跟了先帝几十年,实在打不起精神在新主子面前卖好,心想就这样把,万幸太子还是雍王都是忠厚之人,大不了就回乡养老,总能落个善终吧。

李治宾天的巨大打击几乎抽空了王伏胜全部的心力,他甚至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因此到了瑶光殿没提李治已经成了先皇的事,只说李弘病重,请裴氏去乾阳殿。

从裴氏等人的角度看,李弘被带走很难说是福是祸,甚至于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此从李弘被带走起,整个瑶光殿的人都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之中。

本来在囚禁的这些天里,李弘与裴氏就处在随时被赐一杯毒酒或者一条白练的恐惧中,李弘被带走时裴氏心里就越发觉得不妙,真有一种死到临头的绝望了。现在王伏胜一脸生无可恋地带着李弘病重的消息请她去乾阳殿,裴氏第一反应就是太子被赐死了,现在轮到她了,反倒生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事已至此,也只有挺直脊背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了。

没想到去了乾阳殿才知道真相,心情大起大落之下,也差点膝盖一软。李贤带着李令月已经迎出来了,没等李贤说话,李令月又哇的一声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裴氏没见到丈夫的尸首,反而是小叔小姑哭着出来迎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多了另一种巨大的担忧,一时间承受不住也哭了起来。

两个女人抱头痛哭,李贤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又急又尴尬,他和裴氏叔嫂关系,属于最好不要通问的范畴,没办法,只好先让人请她俩道后殿休息休息,平复一下情绪。

李弘恰在此时醒了。见弟弟着急慌忙要让人去后殿请裴氏,伸手拉住了他 ,“不忙。我——”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思路总是要比平时慢一些,说了几个字就忘了想问什么,盯着大殿里摇曳的灯烛发呆。

“五哥你总算醒了,想来急恸攻心加上这几日太累,有些撑不住。这一个多时辰缓过来些了吧。”

哦,我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李弘默默地想。

李贤三言两语之间就淡化了李弘明昏倒的事实,其目的无非是稳定人心,告诉大家李弘身体好着呢,只不过太伤心太劳累了。如此东宫一干心腹更感激他几分。

“五哥,我已让禁军守好宫门、城门,你打起精神,现在阿耶……还没有告知臣工百官,天下臣民都得服丧的。”李贤揣摩了一下,觉得他大概是要问我昏了多久,期间你们都办了什么事之类的,便善解人意地主动说了。

其实还有一个麻烦就是武皇后,按照一山难容二虎的原则,作为一个掌权时间跟儿子年纪差不多大的太后,不可能像贾府老太太一样乐呵呵地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最好是搬离政治核心,以免给下一任皇帝造成困扰。

所以李治就是这么安排的,可惜的是刚交代完他就死了,具体操作只能由李弘来办,这就亏了大人了。

考虑到李弘现在的身体情况,而且身为儿子,李贤不能这边亲爹刚死就提出让亲娘搬家的事,他就没提这茬。

李弘昏迷期间并不知身在何处,醒过来见周围一圈不熟悉的摆设才想起来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听了李贤的话,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兄弟几个包括重臣没有异动,都老老实实地待着,让他放心。

“阿贤,费心了。”李弘这五个字里确实饱含了感情。

“五哥且不忙说这些,先把正事办了。”

李贤扶着李弘坐起身,一殿的人神奇地同时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呼啦啦在李弘床榻前排班列队地站好,又扑通一声齐刷刷跪倒,郝处俊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早宣遗诏、登正位以继大统。”

之后是整齐的山呼万岁。

李弘脸色惨淡地坐在床榻上,木然地看着面前因跪拜而起伏的人群,一张张模糊的脸,一顶顶乌黑的朝冠。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他心想,在被无边的压力灭顶般地从四面八方淹没的时候,他曾无数次想象等他登上那至高的宝座时会怎样,但当既期待又恐惧的一天终于到来时,他心里却只剩下一片茫然。

但作为新任的君主,并没有茫然的权利,仿佛全天下的大事都等着拿主意。

首先要做的当然不是新皇帝颁布新举措,此时讲究三年无改父道,大政方针的改变且得磨呢。因为之前李贤已经命令金吾卫、洛州府出兵戒严内外,现在立刻要做的是下令宫中所有人换下吉服改穿丧服,禁军器械去红缨,腰间掺白布。

此令一下,殿中人人都行动了起来。李弘缓了一会,头脑清醒了些,思维也跟着敏捷起来,想到殿中人等素服都没换,多半是因为李贤避嫌疑,有点秘不发丧的意思在。既觉得对不起父亲,又觉得太为难弟弟,心里酸涩得不行,温声对李贤道:“六郎刚回京,丧礼期间就住在宫里吧,另外你东西只怕不齐备,一应动用之物都从东宫走。”

“这——怕不合规矩。”李贤忙道。

李弘摇摇手,表示就这么定了,然后深吸一口气,下令“敲钟吧。”

对,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敲钟,先要让东都城内城外的臣工百姓知道龙驭宾天,停止一切娱乐活动,换下喜庆华丽的衣裳首饰,不要出现这边紫微宫办丧事,别的地方还有敲锣打鼓高歌欢饮的囧事,再一个也是告诉凡是够格入宫举哀的人马上过来哭灵。

李治的葬礼,虽然有高祖、太宗的先例在,但每一项诏命——特别是昭告天下各州郡、藩国皇帝换人做了的这一道——尤其要字斟句酌,于是立刻下令礼部、鸿胪寺、将作等跟礼仪沾边的部门即刻入宫。

从此刻起,李治的丧礼正式启动。

“请——圣人下令在京宗室即刻入宫哭灵,梁王、许王、杞王、葛王入京守制。”

郝处俊作为东宫属员,李治的葬礼大约在他心里排练了许多遍了吧,然而事到临头依旧免不了心慌,险些脱口而出把李弘称作殿下。

虽说梁王几人自从离京就形同流放,但毕竟是李治的儿子李弘的哥哥,父亲亡故做儿子的丁忧守丧合情合理,如此一来,也可以断了他们和长期任职的地方的联系。不得不说考虑得很周到了。

东宫心腹上前,李贤就借着换衣服退到了后边,听郝处俊等人一条一条请示。

“请议先帝谥号、庙号。”

“请册太子妃为皇后,以履冢妇之职。”

“举哀之日,文武三品以上入,哭于庭,四品以下哭于门外。”

“请奉皇太后于上阳宫安养。迁先帝遗妃于感业寺静修。”

李贤身为儿子受孝道的约束,大臣们可不用管这个,生怕夜长梦多,皇后来个反攻倒算,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扔到上阳宫从此与朝廷隔绝。

前几条李弘的回答都是“可”,唯有最后这一条的前半部分,“太后与先帝相伴数十载,如今先帝刚去朕不忍……且我身为人子,岂能不尽侍养之道。”

东宫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的毛病就是心软,听他一说,心里不免都打起鼓来,萧沔仗着跟李弘时间最长情分最深,上前劝道:“既然先帝有命,圣人又何必违令而行。”

郝处俊更是仗着资格老,不客气道:“想先帝临终之时尚且为圣人殚精竭虑,样样考虑周到,如今圣人若是随意改动,岂不是令先帝一片苦心付之东流!”

李弘痛苦地皱起眉头。“我自明白先帝的一片苦心,只是太后是我阿娘,我又怎能……若是你们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就能与寡母分府别居嘛!?”

面对李弘的质问,满殿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心里齐齐骂了声娘,心说我又没一个一心想踹了丈夫儿子自己把持朝政的娘。

“五哥,我陪阿娘去上阳宫吧。”李贤清亮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除了李显,大家都松了口气。

李弘垂头想了想,叹道:“等丧仪结束,朕亲自请太后移宫。”

问题完美解决了,你不是担心没人孝顺太后吗,现在有人了,雍王也是太后儿子,这几年放外任,现在回来陪陪母亲正好。

唯一脸色难看的就是李显了,李贤工作地点在歧州,明摆的过了先帝丧期就该回去了,接下来自己如果不主动提出来接替他岂不是显得不孝?可是去上阳宫——那跟囚禁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不用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已经显得不孝了喂。

没等李显转完小心思,李旦和李令月已经分别表态愿意陪伴母亲。一双弟妹抢了先,李显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李弘见此便也让了一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他每五天去上阳宫向武皇后请安,除了他之外,李贤几个轮流陪武太后,当然等李贤走了以后,值日生就只剩下三个了。不过这样也比关禁闭强,所有人都有一种解决完一桩大事的轻松。

“还有一事,雍王妃如今还在歧州,臣请派人速接取王妃进京。”

居然还有雍王妃这么一号人物?这是殿中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其中包括李贤自己。

说话的人叫萧沔,是李弘当年的伴读,在曾经的岁月里,李贤和他做过几年同学,比起别的几乎不认识的朝臣要亲近几分,因此也是他最先想起来,到时候皇后带领内命妇们举哀,总不能只能带着一个满脸孩子气的李令月,这未免太显得皇家人丁太不兴旺,或者死去的这位皇帝享年不高,总之都不太好看。

李贤张口结舌,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官方认可的老婆,“哦,好,对对对,我现在就打发人去接她。”

公公病故,做媳妇的于情于理都得守孝,既然要做协议夫妻,没问题,那就按照约定的来,把表面功夫做齐做好啊。

没想到李贤刚说完这句话,歧州就来人报说房氏不小心把腿骨摔伤了。

此时李治驾崩的消息还没出京城,房氏显然不是躲懒,故意装病装伤不给公公服丧。谁也说不得什么,反而李弘以朝廷的名义赏赐了不少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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