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过年前各级政府部门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各种总结汇总上,各属县也要把一年来的工作业绩上报州府,再由州府各司曹统计整合。李贤不管怎么说,起码有后世的一点经验,让人把粗棉线沾了墨,扯紧了,在整张的宣纸上轻轻一弹,就是一条笔直的墨线,横着竖着弹上几次,一张表格就做好了,把各项数据依次填进去,一目了然。

这手一露出来,不止季夏新、路司户、安成等人,就连薛顗看李贤的眼光都有点崇拜的意思在里面了。“这样奇巧的办法,亏你怎么想到的。”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李贤故作高深状地谦虚道。

表格只是个形式,重要的是表格里填报的数据,如果报上去再被中枢查出纰漏,新颖明晰的表格很可能被批评为华而不实,李贤本人大约会加深留给人们的只在雕虫小技上花心思的印象。但要是汇报的内容没有问题——他刚来不到两个月,歧州这一年治理的如何,跟他都没有太大关系——李贤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少不得就要一鸣惊人了。

不得不说季夏新的业务能力还是过硬的,不知道他之前的经历,反正和一句话要绕八个弯的文人不同,干练果断,工作上喜欢用数据说话,这一点颇合李贤的胃口。各属县上报的人口、田亩、赋役、案件种种杂七杂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汇报,他稍稍一看就能指出其不合理的地方,经过审核订正后的数据,往表格里一填,那叫一个条分缕析一目了然。要不是有他坐镇指点,李贤两个不了解基层情况的,少不得又要被人骗了去。

如是匆匆忙忙,不知不觉间到歧州竟然快两个月了,虽说歧州的条件比长安、洛阳差了些,但到了李贤他们这个阶层,冻不着、饿不着,其实也就是屋子没那么大没那么富丽堂皇,来往的人官阶没那么高,衣着没那么华丽而已。即使一开始因为贬谪有些委屈、有些惶恐的薛顗和王辉,也都渐渐安下心来。

做了两个月的邻居,安成也自在了许多,在李贤跟前不像初识时那样拘束,他白天去医馆,傍晚回来,有时李贤叫他一道用餐,开始他还以尊卑有别为由,十分推辞,李贤也不勉强他,但下次依然让人去叫他,次数多了,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经过两个月的种植,反季节菠棱菜终于试种成功,唯一可惜的就是产量少了点,庖厨节省食材,只拿了一小把配了肉丝炒出一小盘。李贤招呼他尝尝。

薛顗先夹了一筷子放到李贤碟子里,道:“这时节的菠棱菜可是稀罕物,整个歧州能这么吃的也就咱们一家。”

“别吹牛了,”李贤放下筷子笑道:“菠棱菜虽然难得,咱们在长安也没少吃,歧州离得长安又不远,怎么可能只有咱们家吃得到。”

“春天吃菠棱菜也就罢了,冬天里除了陛下御赐的,自家种在屋子里的到底不多,再说,这种炒着吃的吃法,有谁家会做?”

既然菜蔬能冬天种在室内,药材是不是也能这样?念头一闪,安成又否掉了,药材不比别的,不同产地出产的药效尚且有差,何况是颠倒季节、改变时令。若是缺少哪一味,又不能在歧州采到的,还是从长安运过来的好。

“对了,前两天猎到的皮子让他们赶紧硝好了,趁年前送贺表的时候一道带到京城进献,好不好的总是咱们的一份心意。”李贤吩咐道。

“知道,送之前咱们也得过过目,万一有不好的得替换下来。”薛顗补充道。又问安成,“你有没有要往长安捎的东西?”

安成想了想,他刚来,虽说开了个医馆,却还没有挣什么钱,身边一应使动之物都还是长安带来的,总不能让人在带回去吧,好在李贤围猎那天他也去了,而且也有收获,便道:“我也送皮子吧。”

“也好。对了,这几天采邑上该交年事了,让账房赶紧核算一下,今年咱们府里过年的赏赐,每人在往年的旧例上加三成,另外也早点发下去,大家跟着我来歧州,总得有点奖励,他们赶年前送回去,让家里亲眷们放放心。”也让不愿意跟来生怕受苦的人知道知道,跟着沛王亏不了。

“这些小事不好劳动季长史,让阿冯跟着走一趟吧。”薛顗补充道。

阿冯年纪比李贤大约大出十岁左右,从他穿过来那一天起,就是他身边近身伺候的小宦官,因为为人忠诚谨慎一直颇得信任。不过信任归信任,之前李贤用一个成年人的眼光,觉得十几岁二十出头的人,即使参加工作也只能干点打杂的活,直到最近看到薛顗、安成这些货真价实的少年人的成熟,思想才转变过来。

在比较官方的年礼之外,这几张皮子就凸显了家人之间的亲近,使他与其他刺史区别开来,唯一可惜的是他来的时日短,歧州又不算太偏远,如果他送上一大车各种豺狼虎豹珍贵的皮子,还说是自己亲手猎到的,李治得有多糊涂才能相信呀,但如果不是他亲手猎到的,其中的情意又大打折扣了,所以也只能在寻常的里面尽量找品相好的。

除了官样文章新年贺表,李贤也有家书寄回长安,里面用儿子与父亲之间特有的熟络语气写了来歧州之后的一些琐碎事情。末了,才闲闲地提了一句,说来了以后只打了一次猎,歧州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猎物不多,我们跑了一天野鸡兔子打了不少,皮子只有一张玄狐一张银狐,孝敬您和阿娘。还请您二位不要嫌弃云云。

另外,安成终于在腊月前把“洗面药”试制成功了,将各种药材研碎筛去渣子只留细末,用炼制好的蜂蜜和成龙眼大小的丸子,用的时候抹一些在手上,然后就和洗面奶一样的操作。

安成极富有实验精神地在自己的脸上试用了几天,见效果不错,才上报给李贤,李贤和薛顗分别试用后觉得确实不错,就像广告词里说的水润的肌肤。

于是武皇后得到了六儿子格外的孝敬——装在精美瓷盒里的洗面药。这对于正在体会岁月流逝的中年妇女来说,实在是最为体贴的礼物了。李贤在说明书里除了详细介绍了使用方法以及功效之外,格外谨慎地重点请武皇后注意保质期以及过敏问题。

事实证明,武皇后虽然对六儿子不满,对他送来的礼物还是满意的,使用之后脸色好到在过年朝贺时受到无数命妇的恭维的程度。不得不说无论请多大的明星打广告,宣传效果都比不上皇后亲自出马,洗面药这一轮宣传做的简直满分,很快就在长安、洛阳两地打开了市场。

洗面药产量不高,物以稀为贵,李贤因此赚的盆满钵满。药材原料采购、产品销售两条途径,保证了李贤和沛府散出去后混迹于各个部门的僚属之间,消息往来既畅通无阻又不着痕迹地。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至于李弘那里的新年礼物,李贤则是画了一幅歧州的山水,顶级老师的指导,加上后世文人画的熏陶,即使没什么天赋,李贤的画也很能看得过眼了,寒山枯水在他的笔下十分有意境。

除了这三位大神,李贤还特意请匠人比着身高用木头做了两把佩剑,分赠两个还处在活泼好动的年纪的弟弟,一套小小的餐具,杯盏碗碟比大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则送给李令月玩过家家。

为了免得路上遇见恶劣天气耽误时间赶不上,虽然歧州离长安不算远,季夏新刚进腊月就准备带着人启程了。每年过年之前各州刺史都会派人去京城汇报工作,同时送上进贡的贡品以及写给皇帝的贺表,带队的人选一般就是有点相当于后世秘书的长史。可是李贤的长史,太让人闹心了,但要是换个人,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思来想去,李贤决定和季夏新谈一谈,摆明态度。

万一这人跟谁有瓜葛,自己态度含含糊糊岂不是很容易让人做了文章。不是李贤被害妄想症,历史上多少人都是因为不谨慎而灭门破家的。即使不是因为这个担心,季夏新纯粹就是想成就一把拥立之功,李贤也得把他这个理想消灭在萌芽状态。这又有点像男女之间,如果没意思还玩暧昧,到头来无不误人误己,至于误到什么程度,则要看对方性格了。不过敢玩拥立皇帝的人,性格想来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型的吧。

“坐。”最近的相处,两人已经熟悉到可以把那个“请”字省略掉的程度。李贤伸手一引,将季夏新让到铺了软垫的席位上。

“寒冬腊月路上辛苦了,这里除了呈送朝廷的贡品,还有一些我府里捎给他们在两京的家人的东西,也一并劳烦季长史了。”李贤先客气了一句。

“不敢不敢,职责所在,举手之劳。”季夏新摇摇手,三个词对应了李贤的三句客套,果然是言简意赅。

“不知季长史是何方人士?可有要往家送的东西?你若是有,我派人替你跑一趟也便宜。”

李贤自以为问的算是不着痕迹了,然而季夏新眼光却闪了一下,才道:“属下父母早亡,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

李贤:……“圣人皇后还有太子,都是本王至亲,或许会有召见,若是他们问什么,你直说即可,无需美饰。我来的时间不长,没有政绩很正常,没必要硬往我脸上贴金。”李贤絮絮叨叨地嘱咐道。

“使君制定的表格足够一鸣惊人了,是没必要再画蛇添足。卑职以为大王近来当以韬光养晦为主。”

果然来了。

“哦,依你之见,韬光养晦之后呢?或者说韬晦的目的是什么?”李贤要笑不笑地问道。

“自然是进退自如了。”季夏新意味深长道。

“好,”李贤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扣了几响,“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进是指什么,不过我的人生理想很简单,为一方父母,安一地百姓,仅此而已,的确用不着锋芒太过。好了,不兜圈子了,今年京城出的几件大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总之不要多事,无过就是大功一件!”

说到后面,李贤收起了仿佛天生而成的微笑,目光中隐隐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季夏新心里没由来的一抖——李贤除了刚到歧州时烧了两把火,之后一直是一副温和开朗的少年亲王的形象,今天猛地翻脸,这偶尔一露的锋芒,令季夏新突然意识到他温和外表下,久居上位者浸润与骨血内的不怒自威。

就是这样。一怔之后季夏新心中紧接着又是一亮,他心里理想的主公固然不能唯唯诺诺毫无主见,但成天张牙舞爪,生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人物,则更是愚蠢。像沛王这样,偶尔露峥嵘正是最佳人选。

阿刘说得果然不错。

“卑职明白,亲王结交朝臣乃是大忌。就算卑职有心想和别人来往,人家只怕也有所顾忌。”季夏新认真说道。“不过,薛别驾有东西往家里送,保不定长公主也有什么要捎与他的,属下一并带来就是了。”

亲王不能结交朝臣,可是人家爹在朝为官,你总不能不让父子来往吧。李贤被噎得偃旗息鼓。

这条联络线本来就是不言自明的,甚至于李治把薛顗派来,说不定也有这个考量在里面——免得儿子到了外郡就断了和京城的线,与其让他上蹿下跳地跟人乱打听,倒不如是自己放心的城阳长公主夫妇——不过有些不能落在纸面上的事,少不得就要信使口耳相传了,因此信使的忠诚度很重要。

“这是自然,到时候他们给你什么你带过来就是了。”李贤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掂量了几个来回,终是说道。

这是一次求同存异的谈话,彼此都没有说服对方,但至少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目前不少搞风搞雨的好时机,大家以老老实实装鹌鹑为主,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夫妻都能离婚,何必现在就要求别人保证永远初心不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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