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感情上的事,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你进我退的相互试探,一旦挑明,就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大多时候要么进一步成为你侬我侬的情侣,要么退一步,成为一见面就尴尬的熟人。

李贤、薛顗两人的情况比较特殊,李贤这方面是死守忠于婚姻的底线,半分不肯退让,而薛顗则是认定了的就死抓着不放手,于是进入相持阶段。

不论李贤、薛顗这边如何鸡飞狗跳,并不影响紫微宫里的决定,仿佛是觉得吉庆的喜气还不够热闹,李治趁着太子大婚的余音,宣布了另外两桩婚事,一桩是义阳公主下嫁袁州刺史权毅,另一桩则是宣城公主下嫁颍州刺史王勖。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

许多年轻一点的官员都没听说过这两位公主,不禁满头雾水,便有老成厚道的前辈悄悄对他说道:“这两位可是当今圣上的长女和次女。”

年轻人的表情越发的糊涂,正要发问,前辈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释道:“生母是萧庶人。”

两位公主自从萧淑妃被废就被囚禁在掖庭宫,再也没出来过,空有一个公主的名头,其实等同于坐牢,不但一点公主的待遇都没有享受到,而且从此成了禁忌,再不被人提起,别说李贤,就是更大一点的李弘对她俩都没有印象了。

作为亲生父亲的李治,整天忙着生病,生病之余还要治理国家、在美女堆里打滚,跟老婆斗,跟儿子斗,就是最宠爱的李令月,十天半月不见得能见上一面,说实话,要不是那天李贤“无意”中说了一句李令月的驸马将是“唯一的”驸马,加上正好同样为萧淑妃所出的李素节写给太子的贺表送到,估计他自己都记不起来还有这两个女儿。

不管怎么样,传说中导致武则天与李弘矛盾大爆发的导火索,就在李贤有意识的穿针引线中解决掉了。虽然如果武皇后真要整儿子,那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但能顺手排除隐患,李贤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参加完太子的婚礼,李贤就没有再在洛阳待下去的理由了,便以时值仲秋,田里的瓜果等着采收,他以要回去指导农业生产为由向李治请辞。

从感情上来说,李治挺喜欢这个六儿子的,觉得自己这么多子女里,除了李令月只有他还能体谅长辈一点,让他有一点为人父亲的欣慰,于是心里很想让他留下来,但理智又告诉他绝对不行,如果李贤留在京城,哪怕什么实职也不领,单单一个雍王的身份,就已经加强了太子、党的实力。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

然而在矛盾的情与理两相作用下,李治不忍心随随便便就把爱子打发走了,因此趁吉庆的气氛还没完全消散办了一次家宴。

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宴,不但李治在京的子女全数出席,就连远在长安掖庭宫的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也被接来。

真是可怜见的,两位公主比李弘还大,义阳应该二十五六,宣城大约二十四五岁吧。这样的年纪放在后世,刚刚研究生毕业,风华正茂、青春飞扬,而在此时的大唐,二十来岁的贵妇人们日常生活,大部分也都是在保养得宜的肌肤化上时兴的妆容,身穿华服、环佩叮当地与闺蜜们宴饮游乐,兴之所至说不定还要打个马球蹴个鞠。更有甚者,干脆直接参与政治活动,为丈夫的仕途添砖加瓦,过程中说不定还能给自己找个情投意合的小情人。总体来说,二十多岁的少妇要比待字闺中的少女过得快活恣意多了。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义阳、宣城二公主可怜。

她俩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一方面要感谢武皇后高抬贵手,另一方面也说明有人照顾她们,不然二十年前她们才不到五岁,根本不可能独立在掖庭活下来。

然而,这所谓的照顾也必然是十分不经心,堪堪保证两个女孩活着的程度。众所周知,大唐不流行纤细娇弱的病态美,可是这两位公主,不但瘦,而且瘦得不健康,厚厚的脂粉可以遮住憔悴的脸色,却掩盖不了塌陷的双颊,愁苦的神态,以及不自觉地微微向前躬着,展现出一副俯首帖耳的姿态,好像随时准备迎接劈头盖脸的责骂一样的腰背。

这两位与宫廷宴会的气氛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就像一群花枝招展的孔雀中两只瑟瑟缩缩的鹌鹑。

武皇后端着母仪天下的雍容气派,和颜悦色地对二人笑道:“紫微宫中你们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安心住着,有什么不满意地让人跟我身边的阿刘说即可。”

两位公主不知是没学过礼仪还是太害怕了,连基本的应对都不会,打着哆嗦,傻呵呵地看着这个将她们踩入命运的泥沼里的女人。

李令月撇撇嘴,很是看不上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又丑又土的姐姐。见母亲释放出善意的信号,竟然没有收到感恩戴德的俯首叩谢,很是不满,狠狠瞪了两个姐姐一眼,扭身跑到武皇后身边,趴在她肩上带着炫耀地撒娇道:“阿娘,上次六哥送来的熏香你那里还有吗?再匀我一点嘛。”

武皇后抬头扫了李贤一眼,慈爱地把李令月揽到怀里,道:“我当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你喜欢就全拿去好了。”

李令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亲娘对六哥似乎有些不满,本来是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母子关系,没想到起了个反作用,自己也觉得有点没面子,嘟起了嘴。倒是李贤不卑不亢地笑道:“阿月喜欢那香?不值什么,我让人再给你送。”

李弘和新婚的裴氏坐在一起——要不怎么说唐朝开放呢,如果放在明清,这种叔嫂坐一块吃饭的事就不太可能出现在自认为是世人表率的皇室家族——见此,也出来打圆场,笑道:“六郎可不能只给阿月一个人啊。”

“对对对,你那熏香真是,真是……反正就是好,我家里也喜欢的不得了。”不等李贤说话,李脩瑀就嚷嚷起来。

今天赴宴的除了皇子皇女,只有城阳长公主和薛顗,外加一个李脩瑀。城阳长公主是李治唯一在世的同胞,地位非比寻常,可以说整个大唐所有女性,除了武皇后,也只有李令月比她靠前一点。如果仅以在李治心中的地位而论,可能武皇后都比不上她。更何况她儿子还要陪着李贤一起去歧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顿饭本来就是践行,他们母子出席很正常。

反而是李脩瑀,他阿耶是高祖的小儿子,当今圣上的小叔叔,血缘关系已经比较远了,更要命的是还花天酒地、骄奢淫逸,生活里除了女人美酒就是大兴土木,气得滕王妃待不下去,只好带着儿子回长安居住。李脩瑀倒是没有他阿耶那么荒唐,但骨子里的憨直却改不了也藏不住,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时不时咋咋呼呼的,因此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身上除了一个世子的名头,什么职事都没有,看样子只能等着接他阿耶的班了。

李治对滕王一家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他跟李贤关系不错,都捞不到这种规格家宴的门票。

见李脩瑀叽叽哇哇的乱叫,李治又想起还在家养伤的贺兰敏之,心里一阵恼火,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头,看向多年不见,刚刚捡回来的两个女儿。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在他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李治因回忆她们小时候粉妆玉琢的样子引出来的父爱,又被胆怯畏缩的神情堵了回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总不能说阿耶错了,不该把你们扔到掖庭二十年把。

要说还是城阳长公主善解人意,见此,微微一笑,对李治道:“我看两个侄女赶了这么远的路,有点累了,我带她们先去歇息一下。人既然已经接来了,陛下必不急在一时,隔两天让她们缓一缓再叙旧也不迟。”

说得好像两位公主是从马车上下来直接就来赴宴一样。

李治松了一口气,“正是,你跟她们说说话。马上要下嫁了,不要多想,学学怎么管家,怎么跟夫家相处。”

“是。”

想到贴心的儿子要和贴心的姐姐的儿子去歧州了,这一走,说不定又是几年不能见面,李治干涸的心就像被雨水滋润的大地一般,柔软下来。

“你俩,”李治目光温和地看向儿子和外甥,“在歧州这些年,政务什么的我不必再嘱咐了,要说还有这么交代,也只有一件事。到了歧州,身边没有长辈,你们两人要有相互扶持,别吵架拌嘴,凡事商量着来,阿贤要多听听阿顗的,阿顗呢,也别事事都顺着他。”

说到这儿,李治略略偏过身子转向薛顗,“阿贤看着脾气好,骨子里却犟得很,他要是不讲道理欺负你,你只管写信回来,阿舅给你撑腰。”

李贤:……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倒像是李治喝糊涂,抢了武皇后说给新鲜出炉的太子妃裴氏的台词。

顺着他爹唠叨不休的话,李贤扭过头看向薛顗,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刹那间目光在空中相遇,李贤受不住炙热眼神的灼烤,狼狈地猛转了回来。

薛顗笑吟吟看了李贤一眼,把李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是,阿贤要是欺负我,我就找阿舅撑腰。”

你武皇后大约是看不下去,嗔怪道:“他们都快成亲了,圣人还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呢。”

李贤:……

薛顗:……

这句话的歧义大约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听得出来,一时间两人的表情各自如走马灯般五颜六色的变换不停。

“圣人!皇后!”

一声呼喊,终于成功地将李贤和薛顗的表情定格在惊诧这一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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