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何一怔。

清水潭是捞月潭以前的名字？

那不就和他的猜测对上了？

“对，大飞好像也给我发过类似的消息，说在论坛上看到……咦，我手机呢？”

韩明亦左找右找，翻遍了自己的衣服口袋、腰包和登山包，都没找到他的手机。

“可能是之前韩道长你降伏熊妖的时候掉在山神庙那边了。”刘善恩道，“要不等会儿去那找找吧。”

“不用了。” / “应该不行。”

异口同声的韩明亦和叶何，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对方。

“哦，我是觉得山那么大，应该找不着了。”韩明亦率先别开视线，随口道，“一个手机而已，以后再说吧。”

叶何看着韩明亦的神色，觉得他有事隐瞒，但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解释道，“我说不行的原因，是《游客守则》。”说着，他从兜中掏出三折页，指给大家看，“你们看，倒数第二条，‘景区开放时间为每日7: 00至17: 00。游览时间结束后，可在景区内任意地点留宿’。心琦和我的切身遭遇都证明，如果过多地遵守《游客守则》，会被变成猴子。所以，为了不被判定为在景区内‘留宿’，我们最好能在下午5点前离开异境。”

李心琦快速地点头，接着，她双手合十侧贴于一边脸颊上，闭上眼睛，过了几秒，睁开眼睛，然后惊慌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你怎么了？”刘善恩担心地问。

韩明亦：“心琦是在说，她一觉睡醒之后，就发现自己变成猴子了。”

李心琦连连点头，右爪抬起朝韩明亦比了个大拇指。韩明亦回了个笑。

刘善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

叶何点头：“现在已经快到三点了。所以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们能在两个小时之内离开里世界。”

“里世界？”韩明亦重复道。

叶何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快速地将上面的内容对他们阐述了一遍，包括对于“原世界”和“里世界”的命名、对于“异”能紊乱地磁场和生物电场的猜测、《熊山风景区游客守则》的两次变化以及三个版本的相互对比、自己推导出的几个结论等等。不过，叶何没有将自己没写进备忘录的两个猜测说出来。

“……所以我得出了最后两个结论，（21）里世界路牌所指方向与原世界地图对应，而不与里世界本身对应；（22）里世界的地图是固定的，没有实时变化。”

叶何说完，看向大家，发现每个人（猴）的表情都很震惊。

“居然写了这么多！叶何你也太厉害了！”刘善恩惊叹无比，“你给我一种……一种在证明数学定理的感觉。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我大一学高数的时候。”

刘善恩由衷敬佩的视线让叶何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证明……”

韩明亦的目光倒是赞叹中带着习以为常。他搭上叶何的肩膀，对刘善恩笑道：“这是理科思维，是那个叫什么——哦，演绎推理！我们叶何就是这么严谨又厉害。对吧善恩？”

刘善恩狠狠点头：“对！不愧是韩道长的朋友！”

叶何清咳两声，推了推韩明亦：“好了，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

“嗯。”韩明亦立刻收回手臂坐直身体，瞬间切换成了认真无比的态度，“叶何，我赞成你对于地点之间互相对应的那条猜测。”

“你是说这条，‘清风亭—正气亭；清水潭—捞月潭；惊雷岩—叠浪岩；地庐—？；火叶亭—红叶亭；悦？书院—四象书院’？”

“没错。”韩明亦点头。

“我也赞同！”刘善恩道，“我整理材料的时候看到过，捞月潭以前的名字是清水潭，叠浪岩以前叫惊雷岩。虽然其他的名字我没留心，但叶何写的另外几对应该也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这些景点的名字都被修改过。”叶何问，“善恩，你知道它们大概是多久之前被改名的吗？”

刘善恩侧头回忆片刻，道：“应该是八年前……对，八年前。那年江渐不是地震吗，地震祸及了熊山风景区，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有的建筑被震毁了。所以云锦市政干脆重新做了一次景区规划，投了很大一笔钱，不仅把风景区里所有建筑重新翻修了一遍，给大部分建筑起了新名字，还重新做了各种宣发文案、旅游手册，雇了好几波媒体来宣传，所以才能在六年前冲上5A级。”

地震？

叶何思索片刻，才想起来，八年前江渐省确实有过一次地震，虽然震级不高，但伤亡人数却不少。那年叶何还在家乡蜀川省上高中，所以对这件事印象不深。

既然景点都是八年前重新翻修后改的名字，那就和自己“里世界可能是过去的世界”的猜测对上号了。

但有一点说不通，如果里世界真是过去的世界，那在大圣庙里作祟的猴妖，是来自过去还是来自现在？如果来自过去，那它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去未来世界里捉人，又为什么选择八年后的时间点？如果来自现在，那路牌上那些属于八年前的景点名是怎么回事，道路和景物的变新又是怎么回事？

叶何再三斟酌后，还是把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了其他人。韩明亦沉吟片刻，道：“叶何，你其实不用纠结这个。有可能是八年前猴妖偷了大圣的名号，住进了大圣庙里。八年的香火供奉让它得到了灵气法力，但也让它无法离开大圣庙。由于它对于景区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年前，所以异境才是这副样子。”

“但按你的说法，也不能解释路牌指向的地点和实际景点不对应的问题。”叶何道。

韩明亦却摇了摇头：“‘异’本就是混乱无序的，在异境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时间扭曲、空间错位，已死之人魂魄重现、魑魅魍魉兴风作浪，这些都不足为奇。”

叶何微蹙双眉。

韩明亦罕见地带了些劝慰的语气，认真地说道：“叶何，破异跟解数学题不一样，不是每个变量都是恒定的，也不是每个方程左右两边都相等。‘异眼’不一定是那个最优解，也不一定是唯一解。”

叶何听着，条件反射地想回复一句“随机变量不恒定很正常，可能是在某个区间服从某个分布”以及“方程组不止有等式，还有不等式”，但他听到最后，却诧异道：“你是说，‘异’的‘眼’，可能不止一个？”

韩明亦颔首：“对。不过熊山风景区的‘眼’，应该就是大圣庙无疑了。猴妖是将我们送入异境的元凶。因此只要再回到大圣庙，让它将我们送出异境就可以了。”

刘善恩之前在路上也被科普过“异”相关的常识，所以能听懂。李心琦则有些茫然，宛如真正的猴子一样挠了挠头。刘善恩见了，便低头凑到李心琦耳边，小声地为她解释了几句。

叶何陷入沉思。他明白韩明亦的意思，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钻牛角尖。毕竟怪力乱神之事至少有一点和数学问题相同：不是每个问题都有解析解（*）。

但他还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又一时想不明白。

见时间不早了，心中又有别的顾虑，叶何便暂时将疑问搁置，转而言道自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轮到刘善恩了。他说得比较简单：“因为人走丢了最好呆在原地嘛，所以我整个上午基本上就没挪过窝，一直在等人来。一直等到快12点了，我才觉得不行，不对劲，不能这么等下去。

“我从大圣庙开始往东走，竟然走到了一线天，就是地图上这个本来在第一峰和第二峰中间的位置。我继续往东，又到了清风潭，也就是捞月潭。

“我从捞月潭往南走，看到了熊山山神庙。但山神庙好像也有点不对劲，装修和……原世界不一样。现在我知道应该是八年前刚翻新过的样子，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嘛，我就绕着山神庙转悠，没转两圈就遇到了熊妖。

“后来的事就是韩道长说的那样了。”

刘善恩说完，大家看向李心琦。李心琦指指叶何的手机。叶何会意，把手机递给她。李心琦把手机放在面前，弯腰用两只食指戳着屏幕。

变成猴子之后，李心琦的指甲变得很长，不太方便打字，因此写得很慢。

叶何看了看周围的地面，问道：“心琦，你要不直接写在地上？”

李心琦一愣，既而点点头，跳下桌，找了块湿润松软的泥土，开始用指甲写字。

这样确实要快一些，但也快不了多少。在泥土地面上一笔一划横撇竖捺地写，不如直接口述或者人类打字来得快。

过了半晌，李心琦才写完第一段文字，大意是自己在火叶亭遇见叶何时很快就认出他了，想跟他相认，但察觉到有猴群在靠近，所以想帮叶何把它们引开。但后来猴群又绕了回来，还缠上了叶何，使他“遵守”了《游客守则》的第六条，才导致他差点变成猴子。

叶何点头，他也猜出自己遇到的第一只猴子是李心琦了，于是向她道了谢。

接着，李心琦又坐在地上继续书写。她写下了自己昨天走失后走过的道路。有的和叶何走过的路重合了，有的则是新的，包括：猴子瀑布往北走是山顶，也就是第一峰；从第一峰往北走到了地庐……

叶何一惊，下意识问道：“你去过地庐？那里长什么样？是个景点吗？和原世界的景点对应吗？”

李心琦懵了一下，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对应？”叶何问。

李心琦挠挠头，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阵。

“抱歉，我没看懂。”叶何诚实道。

“心琦是说，地庐很小，周围有路牌，所以应该是个景点。但她第一次来熊山，不知道地庐跟原世界的哪个地点对应。”韩明亦解释道。

李心琦连连点头，又给韩明亦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韩道长。”刘善恩感慨道。

接着，李心琦又写下了一条新的路径：从地庐往北走到了悦泽书院。

“原来八年前的四象书院叫悦泽书院。”叶何把李心琦提供的路径信息记录进了备忘录里。

写完后，李心琦歪头想了想，跳回桌上，冲三人摇了摇头。

仍然是韩明亦最先读懂她的意思：“没有什么其他重要信息了，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就写到这里？”

李心琦点点头。

韩明亦颔首：“好，现在我们四个人都分享完了。叶何，你汇总了善恩和心琦的信息之后，还有别的发现吗？”

叶何拿出地图，将新得到的道路信息在上面推演了一下，思考片刻，摇头道：“暂时没有了。”

刘善恩问：“那现在我们就直接出发去大圣庙吗？”

“稍等一下，还有最后一件事。”韩明亦看向李心琦。

李心琦疑惑地歪了歪头。

（*）解析解：指通过严格的公式所求得的解。这个解不一定是数值，比如0.5，而可能是含有未知数的数学形式，比如sin(log(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