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景如相识,目的地是一个不曾见过的亭子,平问生抬手布下结界,几人随即落座。
“平大公子有什么事要说?”
鸯未眠也关心这个问题,不过更关心另一件事:“平二公子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平问生眸光暗了暗,“怜生他,在问悬三十六年身死魂灭了。”
戚鹤将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什么?!”
鸯未眠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黎梓也走上前来抚着他的肩背以示安抚。她柔声道:“先谈正事,此乃当务之急。”
平问生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复又开口:“你二人此番历劫,本是要尝遍凡人十二悲苦,可如今尚差两苦一悲未度就匆匆归位,是否?”
鸯未眠点头:“是。”
“就是这里。”平问生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十二年前,怜生突然有一天说他感受到了灵力的波动,很像神明强行插手,要改变人间的发展。我算了一卦,是冲着二位小友去的。”
鸯未眠急不可耐地追问:“为什么?”
黎梓摇头:“问生想要再往下算时,却被一道屏障挡住了。我也算了一卦,同样看不清。”
平问生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浪费时间:“这只是第一件事情。
第二,后来我无事可做,便时常留意着二位的历劫,发现在你们死的那日,那股灵力波动异常强烈,是直接促成你们凡人之身死亡的原因。”
“这十二苦难,你们之中至少一人,是必须要走完的。”黎梓淡淡补充,“至于走不完会有什么后果,尚未可知。”
戚鹤将皱眉:“这么说来,神界有人要害我和鸯鸯!”
“还有一件事。”平问生抬眸,“二十六年前,神籍出现了一丝变动。”
他盯着二人的眼睛:“你们要找一个人,此人,在神界。”
戚鹤将还有话要说,可平问生已经起身:“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再留了,告辞。”
看着平问生远去的背影,戚鹤将抬头望着黎梓:“平大公子他……”
黎梓只温柔地笑:“这件事本身就与问生无关,加上此事错综复杂,他不愿意掺和进来,我们也不能强求。”
“也是。”鸯未眠点头。
戚鹤将道:“那我们现在动身去神界吧。”
“阿娘?”
黎梓还是笑着:“你们去吧,我也不是很想到处奔波,想留在人间歇一歇。”
鸯未眠看着她,忽然眼眶一热,他马上偏过头:“阿娘是该放松几年了,那我们这就走了。”
戚鹤将拱手与黎梓拜别:“我们走了。”
鸯未眠在前面走得极快,戚鹤将险些跟不上,他大概是察觉到鸯未眠哭了,急得不行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着急忙慌地跟了一路,几次张口欲言,最后憋出一句:“鸯鸯?”
如果说鸯未眠刚刚还能忍住,那么在听到这声“鸯鸯”之后就彻底沉沦,哭声破碎,紧紧抓着戚鹤将的袖子。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历尽艰辛找到他的时候却眼看着他死在眼前,上岸后来不及悲伤就匆匆被赶下凡历劫,方才看着黎梓眼里的愁绪,到底是忍不住了。
“鸯鸯……”两个字刚刚出口戚鹤将就感觉肩上一沉,随后是炽热的体/温紧/贴/肌/肤,鸯未眠以一个依靠的姿势将他紧紧抱住。
他身体僵硬不敢乱动,好半天才抬手回抱住鸯未眠,柔声安抚:“别难过。”
鸯未眠哭了一阵,突然想起来戚鹤将出生那日就没有父母了,后来至亲又相继离世,如今在六山十八洲孑然一身,对着他哭似乎不太合适。
察觉到环住自己的人突然不哭了,戚鹤将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他缓声试探:“鸯鸯?”
鸯未眠施了个术法擦干净脸,收拾了一下情绪,冲戚鹤将笑了一个:“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戚鹤将在后,他脚下有些匆忙:“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啊,我都听着。”
“不想笑的时候别笑。”戚鹤将认真思考,又补了一句,“很丑。”
鸯未眠表情僵了一瞬,又仗着自己走在前面戚鹤将看不见,彻底沉下了脸。
一路无言。
——他们很少有这种时候。
一入神界,二人就听到前方有什么声音,两步走上去,发现是只猫。
戚鹤将可稀奇了:“我之前在月窟住的那几年都没见过猫呢。”
“那不是之前他们都认为六山十八洲唯剩月窟吗?如今重见人间,说不定是谁南下抱回来的。”
戚鹤将一想鸯未眠说的也有道理,便不打算再管这灰猫,可后者却咬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了。
“这……”因为认定了这是人间的猫,戚鹤将不敢太用力,但猫又咬得太紧,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别扯了,再扯衣服得坏了。”鸯未眠看不过眼,“实在不行咱带着它一起。”
衣袖扯不出来,戚鹤将听了鸯未眠的话,便把猫抱了起来:“……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鸯未眠瞥了那猫一眼,随口道:“仓仓吧。”
仓仓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在戚鹤将怀里顶了两下,戚鹤将稍一松手,仓仓就跳到鸯未眠怀里了。
“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
“我才不需要它喜欢。”鸯未眠故作镇定,“我要你喜欢。
所以,你喜欢我吗?”
戚鹤将没想到鸯未眠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一时之间愣住了,但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喜欢啊。”
鸯未眠心满意足地笑了。连戚鹤将自己都没感受到,他的嘴角也弯了起来:“那,走吧。”
可仓仓却不乐意,它又跳到地上,扯着鸯未眠的衣角往回走。
鸯未眠抬眼朝后方看,问:“是要我们去扶月山吗?”
仓仓松开了咬着的嘴,朝着鸯未眠点头。
鸯未眠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看向戚鹤将:“哥哥,你想去哪?”
戚鹤将先是和鸯未眠对视一眼,后又看了看仓仓,道:“左右也没有头绪,那便先去扶月山吧。”
扶月山属六山之一,落在神界之北。
扶月山后面有一片极大的湖泊,因为接着银河尽头、月光从此处出发,故称月池。
月池听起来挺高大上,其实除了安顿怨气不重又不肯轮回的亡魂外,也就只剩好看了。
故而鸯未眠疑惑到:“来此处做什么?”
仓仓回头看了他和戚鹤将一眼,一头就扎进了湖泊里。
“诶!”戚鹤将和鸯未眠震惊地三步并作两步也跟着跳了进去。
想象中被数万亡魂撕裂的痛楚并没有传来,两人一猫疾速下坠,最后落到实地。
鸯未眠抬头看,一个巨大的月亮就这么撞入他的眼中。
巨大是因为几乎近在咫尺。
“哥哥,这里是月族人曾经的住所吗?”
月族是自古以来在夜晚负责托起月亮的一个族系,常年生活在扶月山上,也有活动于月窟里的。
——摘月神君就曾是月族的人。
不过月族在明和末年就覆灭了。
“看样子是的。”戚鹤将答,“不过,仓仓引我们来此处做什么?”
“谁知道呢?先看看吧。”
两人跟着仓仓的脚步走着,走到银河尽头,那里有一颗皎洁如月亮的珠子。
仓仓将两人带到珠子前,开始转来转去。
“仓仓?”戚鹤将出声。
仓仓抬头看他,后脚用力蹬到他怀里,然后去舔他的手。戚鹤将还是一头雾水,于是仓仓稍稍用力咬了他一口。
“嘶……”戚鹤将下意识抬手,本就离那珠子很近的指尖直接碰上了珠子,后者的光愈加强烈。
鸯未眠的眼睛骤然被幌了一下,他稍微眯了眯眼,问:“所以,你是想要我们把手放上去?”
仓仓眼里似乎露出喜色,看着鸯未眠又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的手都放了上去。
珠子放出了一阵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光。等光消失的时候,地上的仓仓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灰色纱衣的女子。
鸯未眠与戚鹤将睁眼看到的就是这女子,他震惊过后很快猜到:“你是仓仓?”
女子点头称是,随后手画了两个圈分别弹给鸯未眠和戚鹤将:“不白拿你们的神力,等量还回去啦。”
“你是月族的人?”
女子看着问这话的鸯未眠:“你不记得我了?”
戚鹤将听了这话险些没控制住表情:“你们认识?!”
可鸯未眠本人也被问得一头雾水:“没啊,我清清白白五十年,出了不归就一直和你在一起,这位姑娘你别乱认人!”
“叫什么‘这位姑娘’,你不是知道我叫仓仓吗?话说你身上的戾气怎么淡得我都快感觉不到了?”
鸯未眠二次震惊:“这名字是我刚才瞎起的啊,而且我怎么不知道我身上有过戾气?!”
仓仓一直在观察鸯未眠,此刻忽然皱了眉,喃喃着:“怎么好像入过轮回?”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何年所生?”
“鸯褚字未眠,生于问悬十五年。”
这回震惊的轮到仓仓了:“问悬十五年!?你真轮回了?”
“啊?”
戚鹤将戳了戳鸯未眠:“看来你和这位仓仓姑娘的缘分都长到上辈子了。”
鸯未眠问:“生气了?我……”
他话未说完就被仓仓打断:“你放心,我不破坏你们的缘分,我认识的他是鸯初元,而且我在族内有爱人。”
戚鹤将下意识道:“说来听听?”
鸯未眠立刻戳了他一下:“你没事打听这干嘛?”
戚鹤将有些心虚地笑笑:“在人间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多了。”
仓仓摆摆手表示无所谓:“讲讲也没什么,正好许多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自明和末年之后一直是猫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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