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飞雪跟个芦花似的粘得到处都是,庭院里岿然孤立的宝塔松上扑满了皑皑白雪,只露了点花白的树尖,鲁晓颦踏着深雪依着几个一高一低的脚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被远远留在身后的飞耸的宅院沉入墨色中晕染进鱼肚白天色中,天地间只露出黑白二色,愈发显得肃穆。硬山屋顶上的瓦片积了堆雪,倒暗合了“瑞雪兆丰年”的兆头。屋檐处倒挂了两三米长犀透的冰锥,看着有些生冷,疏疏落落的梅影带了馨香飘进鲁晓颦的怀里,衣襟间也留了些幽香。
在这象征“君权、父权、夫权”的四合院格局中,千百年来的伦理纲常根深蒂固种植于思想中,并不能朝令夕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一要求人伦至礼至德,至于婚姻从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子女对于自己的婚姻丝毫做不得主,男子尚且可纳妾,女子一入夫家从此由不得自己,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更何论“情爱”二字
织锦一路跟着鲁晓颦为她撑伞,看着姑娘闷着声趑趄而行,她也不作声音。刚才太太屋里的光景 ,织锦猜想鲁姑娘珍视齐家公子,自然不愿张家三公子,如今形势在此,只怕姑娘伤心,心里也跟着烦闷。她不知鲁晓颦一路寡言少语只为观景,想在鲁家大院生长十六载,一物一景莫不是触怀伤情,一朝永别便是无回头之路。
冬雪漫舞,鲁晓颦翡翠绿袄子上也扑了些雪花,雪下得虽是不小,只是雪见了热气就化。她刚到屋檐下,楚翘正坐在门边的板凳上嗑瓜子,看见姑娘来了赶紧出了门口接过了伞,拿了鸡毛掸过来掸雪,织锦也跟着和楚翘一道拿手拍掉鲁晓颦衣服上的白雪。
“这雪就怕热气,你拿手拍只怕是湿了姑娘的衣服,容易着凉。”楚翘说完给鲁晓颦换了件香色古香缎棉袄,说是让厨房热了煨冬瓜端了给鲁晓颦暖暖身子,煨冬瓜是拿去了瓤的冬瓜用切碎的鸡鸭肉填满,辅以料酒、酱油、调料等调和,盖上冬瓜盖,以竹签叉合,放置灰堆里,铺上稻糠麦皮烤制两小时左右方可食用。齐鬙殷的叔公齐哲程曾对鲁家膳食奢靡颇有看法,他曾引用韩非的名言劝诫鲁绍凫:“侈而惰者贫,而力而俭者富。”
鲁绍凫听了不以为意,轻视一笑,事后责怪齐哲程多管闲事,越发地对齐家冷淡。
鲁家与齐家诸多恩怨,加之齐家家道中落,怎么甘心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
“这雪不知道到了明日还止不止得住?”楚翘探着头望着止不住的雪道。
鲁晓颦舀了几勺煨冬瓜就着稀饭吃了几口,也若有所思地望着雪景发呆。她紧了紧领口,打发旁人去了,从梳妆盒掏出齐鬙殷写的信,她寻思再三,别的尚可不带,出去以后需要用钱身上岂能没有财资?她又拉开梳妆盒第二层抽屉拿了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雀含珠金镯子、三四枚金戒指、耳环和一百块银元,卷进包裹里,又叠了几件素日喜爱的衣服卷了进去。织锦是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心思最纯,夜里让她在自己跟前守夜恐怕会连累她,既然瞒了索性都瞒了。
好在下午止了风雨,杨苏莉打来电话说自己无聊,正巧他那个任镇守使的哥哥给了自己几瓶“汉宫香身白玉散”要分一瓶给鲁晓颦,央着让她来家里。鲁晓颦犹豫了半会儿,将原先塞进的衣服一一拿了出来,只带了金器塞进包里,跟着崔妈妈坐了出了门,司机庆安早已将道济汽车开在门口,站在车旁等候鲁小姐上车,见姑娘出来,忙开门让姑娘老嬷嬷进去。
崔妈妈到哪里都要跟着她的,她自认是鲁晓颦的监护人,需她保护方可,旁人无万分做到她这般地步。
车子出了逼直的胡同开进了地安门外大街东侧。北京有四九城之称,追其渊源倒是流长,从前皇亲国戚住在东直门、西直门、阜成门、朝阳门、崇文门、德胜门、宣武门、前门、安定门内九城,寻常百姓住在大清门、东安门、西安门、地安门外四城。一道道围墙将三纲五常给围了出来。现如今革了命,皇城根里的遗老遗少们如今也不能守着黄历过日子,有的啃光了老本家徒四壁,也有的干脆剪了辫子仗着过去的名声跟着新起的新贵阔少们厮混,杨家公馆离帽儿胡同不远,大学士文煜的庭院、承恩公府也居于此处。
杨家大门挂了写有“杨家公馆”四个玄色大字的牌子,欧式黑色雕花铁门一早开了门,车子驶了进去停在公馆前。
“侬可来了哇!”未等鲁晓颦人到,杨苏莉已经迎了上来,她夹带吴侬软语埋怨鲁晓颦来得迟让自己好等,又挽起她的手悄悄耳语,“过一下有个尼来,侬可不要吃惊,侬的老妈妈饭泡粥可要给支开才成!”
“难道是他?”鲁晓颦吃惊地抬起头,脑海显现出一道人影,眼帘倒是羞涩地低垂了。
“侬倒是猜得不错!”杨苏莉推着鲁晓颦坐到雕花沙发上,脸上并无半点欢喜,若是过去杨苏莉必是一堆打闹的俚语。
崔妈妈一手叉腰撇开两条腿站着,在玄关定了桩,腮帮鼓鼓的,翻着两只眼睛不住逼视两人。
“崔妈妈!”杨苏莉嗲嗲地叫着崔妈妈,抬头间她已换上微笑,和煦、温暖地刮进崔妈妈的心里,“我特意让我家厨子做了蛋腐给你吃~我还给你烧了壶花雕,搁了陈皮、姜片、冰糖……”
崔妈妈原意要推脱,无奈杨苏莉生了一张甜嘴,酥酥地喊化了她。
“好嬷嬷~你就让我和你家姑娘好好玩乐嘛~初蕊~带崔妈妈吃酒去……”说着,又走到崔妈妈跟前塞了几个铜板,“吃完酒暖暖身子,打打牌热热闹闹的。”
待到崔妈妈被初蕊带走后,杨苏莉方才转过身,把鲁晓颦拉到僻静处道:“我听到齐鬙殷说你们要逃走,我吃了一惊。现下怎么办?张家只手遮天,恐怕你们在北平待不下去……”杨苏莉说到伤心处,连素日喜爱咬弄的吴侬软语也忘了说。
“我曾听鬙殷说过他叔公做布匹生意,在马来西亚也有生意往来。我们打算去那。如今国运坎坷,一匹豺狼去了又来一头恶虎。他一方军阀虽是凶狠,运时终有终结,沉睡的人总要醒来。”鲁晓颦握住杨苏莉的手说。
“你去了。我们恐怕此生再也难以相见。”杨苏莉略湿薄粉的脸上沾湿了泪珠儿,连尾音也颤抖了,几次哽咽说不下话,“晓颦,我羡慕你的勇敢。在这个时代,我们无法替自己的命运作主,即便提倡男女平等,依旧将自己交于家长,依了他们主宰自己的一生。我这里有三百银元,你且收着,只当是我送你俩的贺礼。”杨苏莉用了帕子擦了脸上的泪水,将早准备好的银元塞进鲁晓颦手中道,“切莫推辞!”
说完,杨苏莉冲着一间房间道:“出来吧!侬心爱的人在这里好一会儿了……侬躲妖泥角落什么时候嘛……”说完,便要为他俩望风。
一名穿了学生装的少年从屋内探出头来张望半会,见是鲁晓颦竟痴了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卯时相见吗?”鲁晓颦见是齐鬙殷笑了。
少年郎左顾右盼了四周,确信无人轻声道,“我原意是卯时,然而鲁府森严,你家崔妈妈又是难缠之人,你从未离过府,只能烦扰你的姐妹了,弄个障眼法让你出府。杨苏莉的兄长虽是镇守使却长袖善舞,与驻守山东的大军阀刘岭鹤交好,是他心腹,就连外交使馆的洋大人也视他为座上宾,张大帅自是不敢拿他怎样。”
鲁晓颦沉思顷刻,抬起握住少年的胳膊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即可起身?”
“正是。货轮三天后起身,我们跟着叔父的船走,其他一切我业已办好,你切可放心!”
未来之事在年轻人心中仿佛指日可待,如何生计、如何安家,也一并有了主意,他们胸中藏着一团雄火,热情燃烧。两人久久对视,时光霎时停止了般,只有他们二人。
片刻,杨苏莉轻了手脚走了过来,眼里显露少有的老成,她从前的轻佻也一并没有了踪迹:“晓颦,车子我准备好了,你们赶紧走吧!崔妈妈正喝在兴头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想起你们。”她说话时又回过头看了身后,确保无人后扶了鲁晓颦的肩膀,又细细交待了几句,道:“这是我哥哥的短刀,上面刻有他的名字,是他心爱之物,当日我喜爱,找他要了过来,现在给你,见刀如见人,也可防身,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报上我哥哥的名字,把它交于来人。”说着递给了鲁晓颦。
鲁晓颦听了杨苏莉的话,抱住杨苏莉哭了几声,被齐鬙殷拉住手,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出了后门,匆匆跑到了门口,早停靠着一辆轿车……
我们是可怜又可悲的芸芸众生中的凡夫俗子,理想再美好也没办法解决现实问题。人至成年各种琐事烦恼接踵而至,年少时轻狂无知,仗着一肚子才华恃宠而骄,现在才明白只不过是自己宠了自己。生活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等你。
昨天在写第19章时,忽然因为一些事苦恼着。20岁相较现在的我来说是青春年少没有包袱的时代,如今的我努力笔耕不辍又为的是什么呢?有一瞬间我对未来迷茫着,就像故事里的鲁晓颦,遭遇挫折、失败我是否能依然毅力前进呢?说一些无关的叨叨语,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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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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