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保重。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了。”许上九说。
谷淮安点了点头,握紧手里的铜钱剑。
孟山泽突然喊住他。“我们不知道你会回到那个时间节点,但记住了,一定要保证仪式完成。”
谷淮安没有回头,只奋力一跃,进入乳白色的屏障内。
黑色的雾气不断翻涌,草丛没过了膝盖,谷淮安一边拨开拦路的草,一边看向山脚下的村庄。
村庄的样貌大致显现出来。
房子大多数沿着山麓分布在低矮的半上腰。
河流沿岸,还有一片略显平坦的广场,黑白的瓦房,隐约透露着烛火的光亮。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啊。
“快到了。”他喃喃自语,只觉得心头一松。
就在这时,谷淮安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香灰味,明明是木炭的味道,却总有一股浓郁的腥味时不时地从焚香味钻出来。
没等他仔细闻,那股味道又消失了。
只有残余的香灰味,悬浮在四周。
遥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歌声。
又来了吗?
谷淮安再次感觉到那如影随形的目光,他只能不断加快脚步。
应该快到了?
金属的打击声逐渐增强,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尖锐的嘶鸣,耳膜感觉到隐隐地刺痛。
谷淮安忍不住用手堵住耳朵。
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不减反增,嚓和锣随着鼓点,猛烈撞击。
锵——
声音似乎停了?
下一刻,三种乐器齐奏,直到剩下唢呐,黑暗进一步放大了人的恐惧。
脖后,感觉有风擦过,尖细的声音,像是有人垂下头,趴在他的头顶哭。
谷淮安腿有些软,用树枝探着路,朝着声音的地方走。
他不知道是,一顶无人的花轿和他擦身而过,一张纸钱飘落在他的肩膀上。
突然。
“滴,滴滴滴——”
熟悉的乡音吼着:“前面的伢子,怎么站在马路中央呀!”
谷淮安向后看,身后是一辆“突突突”冒着黑烟的皮卡,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从车窗探出脑袋。
眼前是一条土路,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子,上面写着“无相村”。
那汉子看到谷淮安,立刻高兴的大叫:“你是谷阿莫屋里头的伢子吧?这么多年没回来了。”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从车上跳了出来,硬塞了个苹果。
“我是你外婆的堂哥的表妹家的大女婿,你叫我永叔就好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嘞。那时候你瘦瘦小小,耗子似的,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谷淮安有些懵,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永叔突然变得拘谨起来,两只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后,轻声细语地对着前面说:“贤姑姑。”
谷淮安回头,这才警觉,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女人,贴在他的身后,一双满是青筋的手,牢牢地扣住他的肩膀。
忽的,谷淮安就看着她,一点点,机械性地扬起了一个笑容。
“你,回来了。”
“砰!”
少年重重跌在地面,身后的男人收回棒槌。
正午的阳光直射土壤,烤的人心慌,路旁的水田里禾苗病恹恹的。
一行人挤在拖拉机里,轰鸣声掩盖了嚓和锣的声音。
谷淮安在昏迷中醒来,他的双手交错被绳子绑在一起,脚被铁链拴在车尾,嘴里也含着一块毛巾。他努力挣扎,却发现绳索相当牢靠,没有松动的感觉。
“怎么回事?”
可现如今,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能静下心来,仔细观察这四周。
车身有些摇晃,他此时被困在后车厢里,和前排仅有一个隔板阻拦。
山路弯斜向上,丛林深处,坐落着几户人家。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旁居民楼的窗户里,似乎一闪而过一些衣服的碎片。
但车子飞速驶过,他也没能分清是不是他的错觉。
就在这时,前排传来交谈声。
“贤姑姑,怎么路上没有人啊?”
谷淮安顺着空隙向前看。
乡间的土路上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寻常趴在树下乘凉的狗都没有。
永叔不知是想到什么,脸色变得煞白,一只手拽过白巾,胡乱地擦着脸上的虚汗,他哆哆嗦嗦地说道:“不是说,就这几天吗?怎么,你们还是没有把她请走吗?”
谷淮安竟从贤姑姑僵直的脸上看出来了几分不满,她没好气地说:“这不是在送吗?阿莫在做法事呢。”
没想到听到这话,永叔抖动地更加剧烈了,他嘴里的脏话一直没停,左手则死死握住一个布袋子。
谷淮安只隐约看到上面一闪而过的花纹,隐约有一条鱼的尾巴。
过了许久,永叔才平息过来,对着身旁的贤姑姑说:“这次祭品不够好,神明不会怪罪吧。”
贤姑姑原本正闭眼调息,听到这话,她幽幽地说:“怕什么,这次只是小祭,还没到大祭呢。”
说完,眼神隐晦地瞥向谷淮安。
谷淮安立刻闭上眼睛。
贤姑姑没发现异样,收回了目光。
永叔没注意到她的眼神,整个人还在止不住的颤抖,似乎是看到贤姑姑鄙夷的眼神,他本就绷着的情绪瞬间炸了。
“格老子的,这种时候叫我来,不就是让我送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无相村每年失踪好几个!你们做的那些勾当......唔......”
下一刻,谷淮安被重重地摔倒在车子的左侧,左侧肩胛骨发出一声脆响。
他的牙死死咬住口里的毛巾,大滴大滴的汗挂在泛黄的车壁上。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摸到一块尖锐的木刺。
一分钟前。
车子迅速朝着右侧侧斜,贤姑姑单手拔出刺入永哥脖颈的刀。
却在这时。
车子猛地抖动,她惯性地撞向左侧。
她挣扎着去抓方向盘,不料,永哥乘此机会肘击贤姑姑。
贤姑姑一时不察,居然被捶上脸部。
永哥趁着她恍惚,立刻抓住她的头发向右侧用力一砸,另一只手握住不断旋转的方向盘。
“他娘的,你个拉皮条的,居然敢耍老子!”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地贤姑姑勾开驾驶室的门,用头狠狠地砸向永叔。
车子歪歪斜斜地行驶在不算宽敞的小路上,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只听一声重响,随后,车子停了下来。
贤姑姑来到后座,手里的刀高举着,血渍从额头滑落在她阴沉僵硬的脸上,皱纹密布的脸上,堆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
眼瞧着,刀口越来越近。
谷淮安的瞳孔不安的收缩,手中的木刺拼命刺穿绳索。
还有最后一根。
而这时,贤姑姑笑容消失了。
她有些吃力地双手举起刀,猛地向下一砸。
刀锋从头顶的发旋,直直地刺向谷淮安两腿之间。
“啪嗒。”
铁链断了。
谷淮安愣住了。
一滴血,在空中滑落,直直地落在他的锁骨上。
有些凉。
贤姑姑继续用刀划开他手腕上的绳索。
谷淮安这才壮起胆子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眼白......
消失了。
等最后一根绳子断裂,贤姑姑像是丢了魂一样,瘫软倒地。
不对?
这?
谷淮安像是想到什么,用手去探她的鼻息。
却发现冰凉一片。
他立刻掀开她的衣袖,却发现手臂的肉早就溃烂,紫红色的圆状斑点爬满大臂。
很显然,这个人早就死了。
凉意顺着脊梁爬行,谷淮安捂住嘴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翻下车。
就在这时,他听到山坡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血手,抠在崖边。
不一会,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爬了上来,他嘴唇几乎没有颜色。浑身打着寒颤。
显然就是被踢下去的永叔。
一见到背过身的贤姑姑,他抡起拳头,直冲上前。
谷淮安立刻握住他的手腕。
“别去,她早死了。”
“什么?”见永叔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他指了指衣袖,不再说话。
没隔多久,呕吐声澎涌而出。
“怎,怎么一回事?”永叔打了个激灵,脸上细纹开始无规律地抽搐。
“她,她之前,不是还……”
谷淮安摇了摇头,他看向车后,不知何时起,山间的黑雾向着山腰蠕动。
一股股黑色的椭圆体盘旋而下。
谷淮安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这玩意是活的吧?”
黑雾从小道拐了出来,身后的山风呼啸着和它对冲,在昏暗的天色下,谷淮安清晰地看见黑雾裂开的口齿,还有口中晃动盘旋的舌头。
“跑!”他拽起跪在地上的永叔,连拖带拽的把他扔上车。
永叔手里的钥匙,迟迟对不上锁口,他的手心全是汗,差一点,钥匙就从手里跌落。“怪物,那是什么怪物啊。”
“开车呀!快!”
谷淮安向后望,眼瞧着黑雾撕开旋转的山风,一条灵活的舌头,贴着车后箱,黑雾不断向前。
终于插上了,谷淮安刚送了一口气。
下一刻,车身抖动,“轰隆"一声。
熄火了。
“啪嗒”。
车后玻璃被击中了。
粘在玻璃上的舌头,密密麻麻排布着米黄的颗粒。
舌头不断撞击,眼瞧着玻璃的边缘已经有细碎的裂纹。
永叔还在颤抖着,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着哭腔喊妈妈。
“快走!不然我们俩都得死在这。你想死吗?”
永叔听到这话才有了反应,困兽的嘶吼声中,车子剧烈抖动,油门轰鸣,车,冲了出去。
头顶的黑雾不断凝聚,电火花短暂地照亮天空。
永叔一个甩尾。
刹那间,灯光扫过的地方,崎岖的山路上,巨大的黑虫从山头探出头,一条猩红的长舌扭曲着冲向挡风玻璃。
谷淮安听到身旁人牙齿咯咯咯移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谷淮安看到远处的光亮,橘红色的光显得格外温暖,“快!朝那开。”
不料,永叔打了个冷战,“不不不,那,那......”
“怎么了?”
“那是无相村!进去了,会死人的。”
“我们刚不是?”
“你懂个屁,那tm是里世界的无相村,里面,里面全是怪物啊,我怎么会这么倒霉,为什么会是我……”
眼瞧着身后的舌头越来越近,谷淮安心一横,用尖刺抵住永叔的脖子,刺痛感终于让他回神。
“快走,难道你想被后面的怪物吃掉吗?”
永叔看着逼近的舌头,脸色煞白。
“你看看四周,哪还有路?只有那了。快走!”
永叔喘着气,说不出话。
突然。
“给我酒!老子要酒!”他大吼着,眼泪却湿透了衣领。
地面振的快要裂开,车颠簸着,微弱的车灯勉强刺破黑暗。
浓郁极致的黑暗中,杀机迸现。
车颠簸地反胃,车外是臭鸡蛋腐烂的味道混合着烧焦的气味,车上的两个人都不好受,但没时间顾虑那么多。
永叔往嘴里灌着烧白酒,洒落的酒浸湿了衣服,他索性将外衫脱下,赤着膀子。
谷淮安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一串黑檀木的佛珠。
佛珠的正中央上却是一个张着嘴巴的□□,珠子四周有些模糊的字迹。
这是什么?
谷淮安想看得更仔细些,轰隆!一棵巨大的树迎面倒下,永叔猛打方向盘,谷淮安惯性地撞到车壁,却在那一刹那,他看清了。
那是,他在佛龛下,看到的怪物。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最后的一丝曙光被吞没,天地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只靠车灯狭小的光亮,勉强可以直视远方的路。
谷淮安牢牢地抓住安全带,这是唯一安全感的来源。
腥臭味不断靠近,透过后视镜,可以看到黑暗里不断翻涌的舌头。
“越来越多了。”他低声呢喃,手死死地握住木刺。
两侧的窗户是最先遭受攻击的,每一次,谷淮安都以为它即将破碎。
但它仍颤巍巍地求生。
就在靠近光亮的四百米,变故出现了。
那些舌头,像是收到了什么刺激,开始疯狂地蠕动,窗户上,几乎一下子三四条同时撞击,刺耳的咔嚓声,让车内的两人都开始胆寒起来。
仪表盘的油量所剩无几。
谷淮安摸了把脸上的汗,对身旁的永叔说:“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至少有一百米需要步行。”
永叔不说话,但他的眼睛提溜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谷淮安看着窗户的缝隙,已经有粘液飞溅到车内,深红色的肉蜷缩在车窗狭窄的缝隙内,不断蠕动,黄色的颗粒紧贴在车上,随着肉同时一张一翕。
没时间了!
谷淮安强打起精神,对永叔说:“加速,等我数到一,就急撒车,然后跳车。”
这会,永叔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谷淮安松了口气,专心观察窗户外的舌头。
车速越来越快。
突然,谷淮安发现,所有舌头完全扒在窗户上,连在缝隙的肉都停止律动。
就是现在,他大吼着:“一,停车!”
手刹被猛的抬起,车身不受控制地向前侧翻。
两人,立刻打开车门,顺着惯性,在地上滚了一圈。
大部分的舌头缠在车上,由于惯性甩了出去。
此时,橘黄色的光芒,触手可及。
掉漆的木牌上,字迹也模糊地看不清,只隐约感觉不像是寻常汉字。
没工夫细看,身后的舌头,缓慢地爬起,翕动的血肉,冲着两人而来。
“跑!”
永叔大喊了一声,一把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谷淮安。
谷淮安刚要道谢,。
下一刻,永叔毫不犹豫地将他向后一甩。
刹那间,手臂的刺痛感麻痹了神经,谷淮安看着永叔飞速地冲向光亮。
他扶着地,缓慢站起,一滴黏液落在他身上,他抬头看,却看到密密麻麻地黄粒,有些爆了浆,白色的脓液滴在地上。
比起害怕,他更多的是恶心。
“要结束了吗?”
并不。
他飞快朝着右侧一滚,舌头扑了个空。
另一条舌头擦过他的耳朵,他飞快从腰间拔出木刺。
第三条舌头缠住他的腰间,说那时快,他的木刺,正中舌头中心最大的黄点。
舌头收了回去,贴在地面,不断摇晃。
猜对了。
谷淮安向着前方跑去,永叔的背影近在咫尺。
他隐隐约约看见土堆开始耸动,可永叔像是毫无察觉。
不好!
他伸手去拉,只勾到了永叔脖子上的佛珠。
下一刻,一团黑雾从土堆里翻了出来,利齿顷刻间咬紧了永叔的脖子。
线,断了。
佛珠无规则地跳动,微热的血,铺满全脸。
好在,黑雾像是吃饱了,卷起永叔的尸首。
谷淮安抓紧时间,冲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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