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带着新做的艾草香包走进母亲院子时,沈夫人正对着一本摊开的账册出神,眉头微微蹙起。沈蘅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装作好奇地探头看去。
“母亲在看什么?”她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蘅儿一个都看不懂呢。”
沈夫人回过神来,连忙合上账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不过是些琐碎的账目,蘅儿怎么过来了?”
沈蘅举起手中的香包,献宝似的递到母亲面前:“蘅儿新做的,里面放了艾草和薄荷,闻着可清爽了。给母亲挂在帐子里,晚上能睡得好些。”
沈夫人接过香包,放在鼻尖轻嗅,眼底泛起暖意:“我们蘅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她将香包仔细收进袖中,伸手将女儿揽到身边,“这几日身子可还好?若是觉得暑热,就让小厨房多备些解暑的汤饮。”
“蘅儿很好。”沈蘅倚在母亲怀里,手指看似无意地碰了碰那本账册,“母亲方才为什么皱眉?是账本有什么不对吗?”
沈夫人神色微顿,随即笑道:“没有的事,只是看久了眼睛有些乏。”
沈蘅却歪着头,伸出小手轻轻翻开账册一角,指着其中一行数字:“母亲你看,这处的数目好像特别大呢,比上月多了不少。”
她指尖落处,正是一笔异常支出的记录。沈夫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按住账本,语气依然温和:“这些银钱往来复杂得很,蘅儿还小,不必操心这些。”
母女俩目光相接,沈蘅在母亲眼中看到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虑。就在这时,窗外槐树的影子忽然晃动了几下,像是有人匆匆走过。
沈蘅垂下眼眸,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这场试探,果然比预想中更有意思。
“母亲说得对,蘅儿确实看不懂。”她乖巧地点头,转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这是蘅儿这几日绣的,母亲看看可还入眼?”
沈夫人接过荷包,仔细端详上面的绣样,神色渐渐放松下来:“蘅儿的针线越发精进了。”她抚摸着荷包上栩栩如生的蝶恋花纹样,忽然轻叹一声,“若是你父亲还在……”
话未说完,她又止住了,只是将荷包紧紧攥在手中。
沈蘅靠在母亲肩头,轻声问道:“母亲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蘅儿虽然年纪小,但也想为母亲分忧。”
沈夫人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扫过账本,终于低声道:“府中近来有些开支不太寻常,母亲正在查证。”她说着,下意识朝窗外瞥了一眼,“有些事,或许不该让你知道太多。”
“是因为有人在做坏事吗?”沈蘅睁大眼睛,一副懵懂好奇的模样,“就像前几日,二姐姐院里的张婆子,明明是个洒扫婆子,却总往各院跑,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沈夫人神色一凝:“张婆子?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各院的开销都很大,尤其是母亲院里。”沈蘅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还说账房先生最近常往二姨娘院里跑,一待就是好久。”
沈夫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她握住女儿的手,语气严肃:“这些话,你还对谁说过?”
“没有别人了。”沈蘅摇头,“蘅儿只觉得奇怪,一个洒扫婆子怎么会知道这些?所以只告诉母亲。”
窗外又传来细微的响动,这次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沈夫人猛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外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沈夫人关上窗户,回到桌前时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她将账本收进抽屉,锁好,这才对女儿柔声道:“蘅儿今日说的这些,不要再对旁人提起。府中事务母亲自会处置,你只需好生将养身子。”
沈蘅乖巧点头,心里却明白母亲已经起了疑心。她故意提起张婆子和账房先生,就是为了让母亲注意到账目异常可能与其他院有关。
“母亲放心,蘅儿明白。”她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香囊,“这个也是给母亲的,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材。母亲查账辛苦,晚上点这个能睡得好些。”
沈夫人接过香囊,眼底泛起复杂的神色。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顶,忽然问道:“蘅儿近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蘅心里一紧,面上却依然天真:“蘅儿只是长大了,想多为母亲分忧。”她靠进母亲怀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蘅儿常做噩梦,梦见母亲很伤心……所以想多为母亲做些事。”
这话半真半假,却恰好解释了她的变化。沈夫人果然神色一软,将女儿搂得更紧些:“傻孩子,母亲有你在身边,怎么会伤心。”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沈蘅见时机差不多,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她看似随意地问道:“母亲,账目若真有不对,要不要请舅舅来看看?他精通算术,定能帮上忙。”
沈夫人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母亲会考虑的。”
走出院门时,沈蘅注意到墙角一处泥土有被踩踏的痕迹,显然方才确实有人在外窥听。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心里却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
回到自己院里,云雀迎上来接过披风,低声回禀:“小姐,方才二小姐院里的翡翠送来一盒点心,说是感谢小姐前日赠药。”
沈蘅挑眉:“点心呢?”
“按小姐平日的吩咐,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云雀说着,端来一个精致的食盒,“翡翠还说,若是小姐得空,她想来给小姐磕头谢恩。”
沈蘅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看起来确实无毒。她拈起一块荷花酥,若有所思:“让她明日晌午过来吧,就说我想问问药膏可还管用。”
云雀应下,又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账房里的陈先生今日托人送来一包茯苓饼,说是老家特产,请小姐尝尝。”
沈蘅动作一顿:“陈先生?可是管着府中采买账目的那位?”
“正是。”云雀点头,“送来的人说,陈先生知道小姐近日身子不适,特地寻了上好的茯苓制成饼,最是健脾安神。”
沈蘅放下点心,唇角微扬。这倒是出乎意料的发展。张婆子刚出事,与二姨娘往来密切的账房先生就主动向她示好,其中意味值得深思。
“把饼收好,明日请郎中来验一验。”她吩咐道,随即又补充,“若没有问题,就分给院里的人吃,记得说是陈先生的心意。”
云雀会意点头:“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晚膳时分,小丫鬟送来饭菜,顺便禀报说夫人院里的李嬷嬷来过,送来了两匹新到的杭绸,说是给小姐做夏衣的料子。
沈蘅用过膳,特意让云雀取来那两匹绸料查看。一匹是淡雅的月白色,另一匹是娇嫩的樱粉色,都是上好的杭绸,触手柔滑细腻。
“收起来吧,过几日请绣娘来做衣裳。”沈蘅说着,状似无意地问道,“李嬷嬷可还说了什么?”
小丫鬟回想片刻,道:“嬷嬷说夫人吩咐了,让小姐好生歇着,若是缺什么只管去库房取,不必事事禀报。”
这话看似寻常,实则给了沈蘅不小的权限。沈蘅心下明了,母亲果然因为白日的谈话,对她多了几分信任和回护。
次日晌午,翡翠如约而来。她的右手已经消肿不少,见到沈蘅就要下跪行礼,被云雀及时扶住。
“翡翠姐姐不必多礼。”沈蘅让她在一旁绣墩上坐下,“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翡翠连连点头,感激道:“多亏小姐赐药,已经好多了。今日特来谢小姐恩典。”说着又要起身行礼。
沈蘅示意云雀看茶,语气温和:“姐姐不必客气。那日原是我多嘴,才连累姐姐受罚,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翡翠连忙摆手:“小姐千万别这么说,是奴婢自己不当心。”她接过茶盏,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其实奴婢今日来,还有一事想禀报小姐。”
沈蘅挑眉:“哦?什么事?”
翡翠朝四周看了看,声音更低了:“是关于张婆子的。她前日跌伤后,二姨娘曾派人去探视,还送了不少伤药和银钱。”
这倒是个有趣的消息。沈蘅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二姨娘心善,对下人一向宽厚。”
翡翠却摇头:“若是寻常探视也就罢了,但去的是二姨娘身边的周嬷嬷,还在张婆子屋里待了许久。后来张婆子的儿子就被调去二姨娘庄子上当差了,说是养伤期间替他母亲当值。”
沈蘅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张婆子是老夫人院里的人,二姨娘这般大张旗鼓地关照,确实有些反常。
“这些话,你还对谁说过?”她问。
“没有别人了。”翡翠连忙道,“奴婢只信得过小姐。那日若不是小姐赠药,奴婢的手怕是要废了。二小姐她……”她说到这里,突然噤声,像是意识到失言。
沈蘅了然一笑,并不追问,只道:“姐姐的心意我明白了。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她让云雀取来一盒新做的点心,“这个带回去吃吧,记得分给相熟的姐妹,就说是老夫人赏的。”
翡翠会意,连声道谢后告辞离去。
待她走远,云雀才低声道:“小姐为何要让她散布消息?”
“越是让人猜不透来源的消息,越容易引人猜疑。”沈蘅淡淡道,“老夫人若是听说二姨娘格外关照她院里的人,会怎么想?”
云雀恍然大悟:“小姐英明。”
午后,沈蘅小憩片刻,醒来时听说母亲院里的李嬷嬷又来了,正在外间等候。
李嬷嬷带来一个消息:夫人请了舅老爷过来,明日就要到府中小住几日。
沈蘅心下明了,母亲果然采纳了她的建议。舅舅精通算术,为人正直,有他帮忙查账,许多事情都会好办得多。
“母亲可还说了什么?”她问。
李嬷嬷笑道:“夫人说舅老爷许久不见小姐,定是想念得紧,让小姐明日一同用膳。”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夫人还特意吩咐,让小姐穿上前日送来的那匹月白杭绸做的新衣,舅老爷最喜清爽素雅的颜色。”
沈蘅点头应下,心里却明白这不仅是家常聚会,更是要让舅舅亲眼看看她的变化。母亲果然已经开始行动,而这一切都比她预想的要快。
送走李嬷嬷后,沈蘅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郁郁葱葱的花木。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平和。
但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账目的异常、各院的动作、暗中的窥视,都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波。
云雀轻声问道:“小姐,明日见舅老爷,可要准备什么?”
沈蘅转身,目光落在妆台上的那个紫檀木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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