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的手指轻轻抚过紫檀木匣上的纹路，云雀已经取来了那匹月白杭绸裁制的新衣。次日清晨，她换上这件襦裙，云雀正为她系上一个新绣的艾草香囊，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蘅儿可在屋里？快看看谁来了！”

沈蘅抬头，只见舅父沈明德大步跨进门来。他今日穿着一件深青色直裰，腰间挂着一枚玉珏，手中却拎着一把乌木算盘，显得格外突兀。

“舅父安好。”沈蘅起身行礼，被沈明德一把扶住。

沈明德仔细打量她，眼中带着笑意：“几个月不见，蘅儿又长高了些。听说你近来身子大好，可是真的？”

“劳舅父挂心，已经好多了。”沈蘅示意云雀看茶，目光掠过舅父手中的算盘。

沈明德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将算盘放在桌上：“路上看见个老匠人在卖这个，做工精巧，就买了下来。蘅儿可要看看？”

沈蘅接过算盘，指尖轻轻拨动算珠。这把算盘确实做工精细，乌木框架温润光滑，算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果然是好东西。”她将算盘递回去，“舅父今日来得正好，母亲前日还提起您呢。”

沈明德接过茶盏，神色如常：“你母亲近来可好？我这次来得匆忙，还没去给她请安。”

“母亲一切都好，只是近日查账有些劳累。”沈蘅语气自然，“舅父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母亲。”

沈明德抿了口茶，忽然道：“说起来，蘅儿可还记得怎么下棋？去年教你时，你还总耍赖呢。”

沈蘅微微一笑：“舅父若是不嫌蘅儿技艺生疏，不妨对弈一局？”

云雀很快备好棋盘。沈明德执黑子，沈蘅执白子，棋局在茶香中缓缓展开。起初几步都是寻常布局，沈明德落子轻松，时不时指点外甥女几句。

但很快，棋局变得微妙起来。沈蘅的白子看似随意，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堵住黑子的去路。沈明德渐渐坐直身子，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蘅儿这步棋下得巧妙。”他拈着一枚黑子，目光在棋盘上逡巡，“看似防守，实则暗藏攻势。”

沈蘅垂眸看着棋盘：“舅父过奖了。只是觉得若是一味退缩，反倒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沈明德落下一子，忽然压低声音：“你母亲说府中账目有异，可是发现了什么？”

棋子在沈蘅指尖停顿片刻。她轻轻将白子落在棋盘一角，声音同样压低：“账目就像这棋局，表面平静，内里却暗藏玄机。有些数字看似合理，细究起来却经不起推敲。”

“比如？”沈明德的目光锐利起来。

沈蘅移动一枚白子，看似在应对黑子的攻势，实则指向棋盘另一处：“比如采买的支出，上月比往常多了三成，但各院用度并未增加。再比如修缮费用，账目上记着更换了所有窗纸，但蘅儿院里的窗纸还是去年的。”

沈明德的手指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动了几下：“可有证据？”

“证据就像这棋盘上的棋子，散落各处，需要慢慢收集。”沈蘅落下一子，忽然转变了话题，“舅父觉得，这局棋谁能赢？”

沈明德审视棋局，忽然笑了：“好个狡猾的小丫头。不过……”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猛地转向窗外。

槐树的枝叶轻轻晃动，一片影子快速掠过窗棂。沈明德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朝外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关好窗户，回到棋局前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府里的麻雀倒是活泼。”

沈蘅不动声色地移动一枚棋子：“是啊，总有些小东西喜欢到处乱窜。”

棋局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沈明德落子越发谨慎，每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沈蘅的应对依然从容，白子渐渐形成合围之势。

“蘅儿的棋艺进步神速。”沈明德忽然道，“不像个孩子能下出来的棋。”

沈蘅抬眼看他：“若是总把自己当孩子，岂不是任人拿捏？”

沈明德沉默片刻，忽然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盒：“这局棋是舅父输了。”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书，“你母亲可知你如此……”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沈蘅明白他的意思。她整理着棋盘上的棋子，语气平静：“母亲只知道蘅儿比从前懂事了些。”

沈明德翻着书页，忽然从书中抽出一张纸条。他快速浏览内容，眉头微微皱起，随即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塞回书中。

“这本《地方志》倒是有趣。”他将书放回原处，“蘅儿近日可还在读书？”

“每日都读些诗词。”沈蘅说着，示意云雀收拾棋具，“舅父若是得空，不妨多留几日，蘅儿还有许多问题想请教。”

沈明德笑着点头：“正好有些账目要帮你母亲核对，确实要叨扰几日了。”他走到沈蘅面前，轻轻拍拍她的肩，“蘅儿长大了，舅父很欣慰。”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夫人请舅老爷和小姐过去用膳。”

沈明德应了一声，忽然压低声音对沈蘅道：“棋局上的话，暂且不要对旁人提起。”

沈蘅点头：“蘅儿明白。”

去往膳厅的路上，沈明德看似随意地问起府中近况，沈蘅都一一作答，语气天真自然。但在经过一处回廊时，她忽然拉住舅父的衣袖。

“舅父看那处的瓦片。”她指着屋顶一角，“前日大雨后松动了几块，账目上却记着上月刚修缮过。”

沈明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片瓦明显歪斜。他目光微沉，却只是点点头：“确实该修了。”

膳厅里，沈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兄长和女儿一同进来，她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兄长一路辛苦。”她亲自为沈明德布菜，“蘅儿近日可还乖？”

沈明德笑着看向外甥女：“蘅儿懂事得很，方才还陪我下了盘棋呢。”

沈夫人有些惊讶：“她哪里会下棋，别是缠着兄长胡闹。”

“蘅儿棋下得不错。”沈明德意味深长地说，“思路清晰，很有章法。”

用膳期间，沈明德看似闲聊般问起府中事务，沈夫人一一应答，但提到账目时，她的语气明显谨慎起来。

“近日正在核对夏日的开支，有些数目还需要细查。”她说得含糊，但沈明德已经会意。

饭后，沈夫人借口要休息，让沈?先先回院。沈明德送她到门口，忽然塞给她一个小锦囊。

“回去再看。”他低声说，“若是发现什么异常，随时来找舅父。”

沈蘅将锦囊收进袖中，行礼告辞。回院的路上，她注意到几个丫鬟聚在廊下低声议论着什么，见到她来又立刻散开。

云雀低声道：“小姐，她们好像在说张婆子的事。”

沈蘅不动声色：“说了什么？”

“说张婆子昨日突然被送出府养伤了，连她儿子都没告诉去处。”云雀的声音更低了，“二姨娘发了好大的火，说老夫人不该越过她处置她院里的人。”

沈蘅唇角微扬。这步棋，果然开始见效了。

回到院里，她屏退左右，打开舅父给的锦囊。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铜印，印文正是舅父常用的私印。另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若有急事，持此印到城南永昌当铺。

沈蘅将铜印收好，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灰烬落入香炉时，窗外又传来细微响动。

这次她没有起身，只是提高了声音：“云雀，去瞧瞧是不是野猫又来了。若是惊了舅父歇息，可就不好了。”

云雀应声而出，很快回来禀报：“小姐，是只黑猫，已经赶走了。”

沈蘅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晃动的树影上。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