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将灰烬彻底拂入铜盆，目光扫过沈蘅发间那支玉簪，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替她理了理衣领便转身离去。门合上的轻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沈蘅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枕下短匕冰冷的鞘，一夜未得安眠。

急促的叩门声骤然打破沉寂。云雀几乎是跌撞着冲进来，怀里紧捧着一摞泛黄的账册，气息不稳：“小姐！二夫人带着管事嬷嬷和好几个账房先生，径直往库房去了！说是奉了老夫人之前的口谕，要即刻清点历年所有陈账！”

沈蘅掀被坐起。二房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看来昨夜沈婉试探不成，今日便要强行查账，目标恐怕仍是那批可能指向暗账的旧册。她正思忖对策，窗外老槐树的枝叶毫无征兆地轻晃了一下，一枚铜钱破空疾射而入，“夺”的一声轻响，正正钉在妆奁那处暗格边缘。

云雀吓得低呼一声。沈蘅快步上前，取下铜钱，其下压着一小卷薄纸。展开，裴昭的字迹龙飞凤舞，墨迹犹新：“沈婉生父，昨夜密会户部侍郎李庸，逾一个时辰方散。慎之。”

户部侍郎？沈蘅指尖一紧。若二房背后已牵扯到户部，那今日这查账，就绝非简单的内宅倾轧，而是直指户部可能涉及的亏空或更深的隐秘。那批陈账里，定然有他们急于销毁或拿到手的东西。

“小姐，现在怎么办？库房钥匙还在我们手里，但二夫人若硬要查，怕是拦不住太久……”云雀急声道。

沈蘅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它蜷缩成灰。“拦？为何要拦。”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母亲昨日才烧了一封信，今日便有人急着查账。既如此，便让他们查个明白。”

她快速吩咐：“云雀，你立刻去找母亲身边的秦嬷嬷，就说我忽然想起，去岁年节前似乎有一批旧年礼单账目对不上，请她务必带着库房总册和母亲的对牌过来一趟，我要当着二婶的面核对清楚，免得日后说不明白。”

云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要请来更有分量的见证人，同时将水搅浑，立刻应声而去。

沈蘅自己则迅速更衣，将裴昭那枚铜钱收入袖中。她行至妆奁前，并未立刻打开暗格，而是指尖细细抚过边缘。裴昭的人连户部侍郎的行踪都能如此迅速探知，其情报网渗透之深，远超她此前预估。这枚铜钱，既是警示，也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她并未多耽搁，带着两个小丫鬟便往库房去。

库房院门前已是人影攒动。二夫人王氏正板着脸指挥带来的婆子和账房：“动作都利索些！陈年旧账最易生蛀虫，今日务必全部搬出晾晒清查，一本都不许遗漏！”

管事嬷嬷在一旁面露难色：“二夫人，这……没有大夫人的对牌，库房里的东西，尤其是账册，实在不好……”

“放肆！”王氏厉声打断，“我奉的是老夫人的吩咐，彻查府中账目，以防小人作祟！难道大夫人还能大过老夫人去？再敢阻拦，一并按刁奴处置！”

“二婶好大的火气。”沈蘅缓步走近，声音不高，却让场中一静，“一大早便来辛苦查账，真是为了沈家操碎了心。”

王氏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笑：“蘅姐儿来了。正好，你也听听。府中账目多年未曾大查，母亲放心不下，特让我来理一理。你年纪小，怕是不懂这些陈年旧账里的关窍，一旁看着便是。”

“二婶说的是，侄女确实年轻识浅。”沈蘅微微颔首，话锋却一转，“只是昨夜恰好梦到去世的祖父，老人家在梦里唉声叹气，说有些账，尘封久了，若不小心翻出来，恐伤了家族和气。侄女心中不安，便想着，既然要查，不如查个彻底明白，已请了母亲身边的秦嬷嬷带着总册和对牌过来，一同核对，也好安安祖父的心。”

王氏脸色微变。秦嬷嬷是大夫人的心腹，持总册和对牌而来，意味便完全不同了。她强笑道：“何必劳动秦嬷嬷……”

话音未落，云雀已引着秦嬷嬷到了。秦嬷嬷规矩地行了礼，亮出对牌：“大夫人吩咐了，既是老夫人要查账，自然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奴奉命携总册前来协助二夫人和大小姐。”

王氏骑虎难下，只得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便开门吧！”

库房大门沉重开启，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账册被一箱箱抬出，在院中空地上摊开。王氏带来的账房先生立刻埋头翻阅，目光重点扫过那些涉及田庄铺面大额往来和年节官礼往来的记录。

沈蘅并不上前，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秦嬷嬷则拿着总册，不时与搬出的账册编号核对，一丝不苟。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院中只闻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王氏的神色从最初的紧绷，逐渐透出几分焦躁。

忽然，一个账房先生拿起一本册子，快步走到王氏身边，低声耳语几句。王氏眼睛一亮，接过那本账册，翻看几页，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得意与严厉的神情。

她拿着那本账册走到场中，扬声道：“秦嬷嬷，蘅姐儿，你们过来看看！这永丰货栈去岁三月的分红账目，分明记着入库纹银五百两，可总册此处却记为三百两！这二百两的差额，作何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永丰货栈，正是昨日出事的地方。

秦嬷嬷皱眉，上前接过两册仔细比对。沈蘅也看向那账册，页面泛黄，墨迹陈旧，看似毫无问题。

王氏紧盯着沈蘅：“蘅姐儿，昨日似乎有人见你去过永丰货栈？这账目上的差错，你可知情？”

剑指分明。库房前的空气骤然绷紧。

沈蘅迎上王氏逼视的目光，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门房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急喘着道：“二、二夫人！户部、户部来了几位官差大人，说……说接到举报，要查核我们府上近几年与永丰货栈的账目往来，人已到前厅了！”

王氏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血色褪尽。

沈蘅袖中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枚冰冷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