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首的官差接过账册,目光锐利地扫过泛黄的纸页。他翻看了几页,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冷笑,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王氏。“夫人方才口口声声说这账册有假,要陷害沈府。既然如此,不如请夫人指明,这账册究竟何处作了假?”
王氏喉间发紧,只觉得那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她指尖死死抠住掌心,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怎能说?这本账册的蹊跷之处,她心知肚明,却万万不能由她亲口指认。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氏身上。官差的眼神越发凌厉,带着审视与不耐。
就在这时,沈蘅轻移莲步,从袖中取出一张同样泛黄的纸笺。她声音清晰平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大人,可否请您看看这个?”
官差视线转向她,带着一丝疑问。
沈蘅将纸笺递上:“这是永丰货栈早年间的一张旧地契。民女偶然所得,发现其上的东家印鉴与落款笔迹,似乎与账册上所载的永丰货栈东家信息颇有出入。不知大人能否慧眼辨之?”
为首的官差目光在沈蘅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接过了那张地契。他将其与吏员手中的问题账册并排拿着,仔细对比上面的印鉴格式和书写笔迹。
沈蘅的余光始终留意着王氏。只见在地契展开的刹那,王氏的瞳孔骤然收缩,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还是清晰地落入了沈蘅眼中。
沈蘅心底一片冷然。裴昭昨夜设法送来的这件东西,果然精准地击中了要害。他信中所言“王氏与永丰货栈现任管事私谊甚笃,然货栈易主之秘,知之者寡”,此刻得到了验证。这地契足以证明,账册上记录的东家早已换人,而王氏却仍沿用旧主信息做账,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那官差对比片刻,眉头越皱越紧。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王氏:“夫人!这账册上记录的永丰货栈东家姓李,可这地契上白纸黑字,并盖有官府红印,清楚写着永丰货栈早在两年前就已转卖给了一位姓钱的东家!此事你作何解释?为何沈府与货栈的往来账目上,仍沿用旧主名号?这账册到底是真是假!”
“我……我不知……”王氏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许是…许是下面的人疏忽,忘了更新名录……对,定是疏忽!”
“疏忽?”官差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浓浓的嘲讽,“连续三年账目,年年往来,银钱数额不小,竟全是与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东家交易?这般重大的疏忽,夫人一句不知就想搪塞过去?我看这绝非疏忽,而是有人刻意用旧主名号做掩护,行那贪墨亏空之实!说!这账册到底怎么回事!”
“不!不是我!”王氏被逼问得方寸大乱,尖声叫道,“账目一直都是……都是……”她话到嘴边,似乎想攀咬出什么人,却又猛地刹住,脸色灰败,浑身颤抖得几乎站不稳。
“二婶还是想清楚再说。”沈蘅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户部的大人们在此,每一句话都需谨慎。您方才也说了,沈府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核查。若真是下面的人疏忽,查清楚补上便是。可若是有心人故意陷害,如今物证在此,想必大人也定会明察秋毫,还沈府一个清白。”
她这话看似在劝王氏冷静,实则是将“故意陷害”这四个字再次抛了出来,并且暗示官差,若查实是陷害,沈府也是受害者。
王氏猛地瞪向沈蘅,眼神怨毒至极,却哑口无言。她此刻已是百口莫辩,无论承认疏忽还是指控他人,都难以自圆其说。
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显然已心中有数。他不再看王氏,转而命令手下吏员:“仔细核查所有与永丰货栈相关的账目,一笔都不要放过!重点核对东家信息变更前后的账目衔接与银钱往来!”
“是!”吏员们应声,立刻更加专注地翻查起来。
库房院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官吏偶尔低声交谈的声音。王氏僵在原地,面无人色,冷汗早已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后背衣衫。她知道,完了。这账册的漏洞被如此直接地捅破,还是在户部官差面前,再多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秦嬷嬷垂着眼,恭敬地站在一旁,但紧绷的嘴角透露出一丝快意。云雀则紧张地攥着衣角,既为小姐的大胆捏一把汗,又为眼看要揭穿二夫人的把戏而激动。
沈蘅静静立着,面上依旧是一派符合她年龄的温顺,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光。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扳倒王氏并非最终目的,揪出她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大势力,才是关键。裴昭送来的情报,绝不仅仅是为了揭穿一本假账那么简单。这突然上门的户部官差,其背后又代表着哪一方的势力?是友是敌?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吏员的核查越来越深入,不时低声交换着意见,记录着可疑之处。王氏的脸色从惨白到灰败,最后几乎透出一种死寂。
终于,为首的官差合上手中最后一份核对完毕的文书,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王氏脸上,声音冰冷无波:“夫人,初步核查,永丰货栈账目混乱,东家信息严重不符,多处款项支出存疑,数额巨大。依据户部规章,这些账册需全部封存带回部里,做进一步详查。此外,也请夫人近日暂勿离府,随时配合问询。”
他话音一落,另一名吏员便取出早已备好的封条,准备上前封存那些账册。
王氏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被身后的丫鬟慌忙扶住。
“另外,”官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沈蘅,语气稍缓,“沈大小姐方才提供的地契,于案情颇有助益,也需一并带回存档。”
沈蘅微微颔首:“但凭大人处置。”她交出地契时,没有丝毫犹豫。
官差接过地契,仔细收好。他多看了沈蘅一眼,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在这种场合下所表现出的镇定与条理,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公务既毕,官差不再多言,令手下抱起封好的账箱,便准备离去。
“大人……”王氏挣扎着还想说什么,声音嘶哑微弱。
官差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夫人,好自为之。”
一行人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库房院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流动起来,却又陷入另一种诡异的寂静。下人们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更不敢去看王氏的脸色。
王氏猛地推开搀扶她的丫鬟,死死盯着沈蘅,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她声音颤抖,充满了刻骨的恨意,“那张地契,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蘅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二婶在说什么?那地契是蘅儿昨日整理母亲旧物时偶然发现的,见与货栈有关,便收了起来。今日恰逢其会,能帮上官差大人的忙,证明府上清白,不是好事吗?难道二婶希望官差大人认为那账册是真的,坐实了沈府亏空公款之名?”
她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王氏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沈蘅,你了半天,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向后倒去。
“二夫人!”
“快!扶住二夫人!”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地围上去,掐人中的掐人中,喊请郎中的喊郎中。
沈蘅冷眼看着这场混乱,悄然后退两步,对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秦嬷嬷会意,微微点头,示意她会处理好后续。
沈蘅不再停留,带着云雀转身离开这个喧嚣的院子。
走出院门,远离了身后的嘈杂,沈蘅才轻轻吁出一口气。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层寒意。王氏的失态与倒下令她快意,但官差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他们出现得过于巧合的时机,都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裴昭的情报网能如此迅速精准地渗透到这件事里,并及时送来关键证据,其能力远超她的预期。而他选择用这种方式介入,将内宅阴私直接捅到官府层面,这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深意?
她抬头望向高墙外的天空,局势似乎正朝着她预料之外的方向加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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