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蘅回到蘅芜苑,指尖还残留着库房院落的凉意。云雀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她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望着窗外出神。户部官差的突然到来和裴昭恰到好处的援助,像两股暗流在她心中交汇碰撞。
“小姐,二夫人那边请了郎中,说是气急攻心。”云雀低声回禀,“秦嬷嬷让人盯着呢。”
沈蘅颔首,目光落在书案上时忽然顿住——那里多了一枚泛着青光的铜钱,底下压着张素笺。
笺上字迹遒劲,墨色犹润:“二房与江南盐商往来密切,三日后子时,码头三号仓。”落款处勾勒着一个小小的昭字。
她指尖抚过铜钱上特殊的纹路,心跳陡然加快。这枚信物比地契更直接地指向二房的核心秘密。窗外槐枝忽然轻响,她抬头正对上一双倒挂的眉眼。
裴昭单手勾着屋檐,另一只手甩下绳梯:“接着。”
沈蘅接住他抛来的绳端,少年将军已利落地翻窗而入。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袖口还沾着夜露的湿气。
“你怎么……”她话音未落,已被他拉到窗边阴影处。
“户部的人刚出府门就往二房别院去了。”裴昭压低声音,“你二叔此刻正快马加鞭往码头赶——看来那本账册牵扯的,不止永丰货栈这么简单。”
沈蘅攥紧那枚铜钱:“盐运?”
“江南三大盐商,有两家这半年都和你二叔过从甚密。”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展开,“这是他们私下运货的路线图,三号仓是其中转站。”
绢帛上墨线纵横,标注着时辰与暗号。沈蘅忽然抬头:“官差今日前来,是否与你有关?”
裴昭挑眉:“我不过是给某位御史递了点风声。”他指向图中某个标记,“重要的是这个——每批私盐入库前,都会先经三号仓验货,账册另录。若你二叔真要销毁证据,首当其冲便是那里。”
窗外传来更梆声,云雀紧张地望向门口。裴昭反手合上窗棂:“子时码头守卫换岗,有三刻空隙。但仓内机关重重,需两人配合。”
“我同你去。”沈蘅斩钉截铁。
裴昭按住她手腕:“想清楚,若被发现,便是私闯官仓的重罪。”
“二房既敢勾结盐商走私,赌上的便是整个沈氏满门。”她抽出手腕,将铜钱收入袖中,“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少年将军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随即正色:“戌时三刻,西角门见。”他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绳梯一晃便消失在暮色中。
云雀急急拉住沈蘅衣袖:“小姐万万不可!码头夜间巡守森严,若是……”
“正是森严才说明有鬼。”沈蘅铺纸研墨,“你且去准备两套粗布衣裳,再让秦嬷嬷查查这三日码头当值的是哪些人。”
烛火摇曳,她在纸上勾画码头布局。裴昭带来的情报与前世零碎记忆逐渐重合——三号仓不仅是私盐中转站,更是二房与江南势力勾结的枢纽。若真能拿到暗账,或许能解开前世兄长被诬陷通敌的真相。
晚膳时分,二房传来消息:王氏醒了,却称病闭门不出。沈老爷派人询问官差查账之事,都被二叔沈明德以“误会一场”搪塞过去。
“二老爷亲自去库房清点了损失,说是要严惩疏忽的账房。”秦嬷嬷低声回报,“但老奴瞧见账房先生被带往二房别院,不像要问罪的模样。”
沈蘅掐算着时辰。父亲向来偏信二叔,若不能拿到铁证,今日这场风波终究伤不到二房根基。
戌时刚过,她换上粗布衣裙,将头发尽数束进布巾。云雀捧着夜行衣欲言又止,最终只往她怀里塞了包桂花糕:“小姐千万小心。”
西角门的锁早已被动了手脚。沈蘅推门而出时,裴昭正靠在巷口槐树下,同样作脚夫打扮,身旁停着辆运菜板车。
“上车。”他甩过一件腥臭的鱼皮袄,“码头今夜盘查严,得委屈大小姐扮作贩鱼女的帮手。”
板车颠簸着驶向码头,空气中咸腥味愈浓。裴昭压低草帽,口中断续哼着渔歌,手指却在车板上轻叩节奏——那是巡守卫队经过的间隔。
三号仓孤悬在码头最深处,黑黢黢的像伏踞的巨兽。两人躲在堆货的箩筐后,只见仓门开着条缝,里面隐约传出算盘声。
“东南角有两个暗哨,西面水渠下藏着绊索。”裴昭往她手心塞了颗铁丸,“我去引开守卫,你用这个卡住门轴。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他猫腰窜出的瞬间,远处忽然响起铜锣声:“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仓门猛地打开,里面冲出几人往火光处跑。沈蘅趁机滚入门内,铁丸精准卡进转轴。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她看见满仓垒着的盐包,角落书案上摊着本靛蓝封皮的账册。
账页翻动声忽然自身后响起。她倏然转身,只见阴影里转出个人影,指尖正划过册上某行数字:“果然来了。”
靛蓝封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人从阴影中踱出,竟是本该在府中养病的王氏。她指尖捻着账册纸张,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笑容。
“好侄女,真是小瞧你了。”王氏合上账册,“从你拿出地契那刻起,我就知道有人在你背后支招——却没想到是裴小将军。”
沈蘅握紧袖中铜钱。门外传来兵刃相交声,显然裴昭遇到了麻烦。
“别指望他了。”王氏轻笑,“粮仓走水是假,请君入瓮是真。你二叔此刻正带着巡防营的人往这儿来,私闯官仓勾结盐贩的罪名……不知裴家扛不扛得住?”
她忽然将账册扔过来:“想要?拿去便是。”
沈蘅不退反进,靴尖踢起地面积灰。扬尘迷眼之际,她已闪身擒住王氏手腕,另一只手疾点对方肋下。王氏闷哼一声软倒,账册落入沈蘅手中。
仓外脚步声如急雨迫近。沈蘅快速翻动账册,瞳孔骤然收缩——这根本不是私盐记录,而是二房与江南官员往来的密账,每笔都盖着特殊印鉴。
“发现了?”王氏喘着笑,“好侄女,现在你拿着的可是催命符。”
破风声骤响,一支羽箭钉入她身旁盐包。沈蘅就势滚向货堆后方,账册揣入怀中时触到那枚铜钱。她忽然想起裴昭递来铜钱时反常的凝重——他早知道这不是简单的私盐案。
箭矢追着她躲闪的路线钉入地面。透过货箱缝隙,她看见仓门外火把如龙,二叔沈明德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中央,身旁站着位披斗篷的陌生男子。
“大哥还在等你回去用宵夜呢,蘅儿。”沈明德声音带着虚伪的关切,“把账册交给二叔,咱们回家再说。”
沈蘅背靠盐包,指尖摩挲着账册封皮下的凸起。那里缝着张薄绢,触感正是裴昭绘制的路线图。
火把的光晕在仓门投下摇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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